創作不只因觀看而成熟 《三十沙龍 駐點創作計畫》
7月
29
2014
三十沙龍(三十舞蹈劇場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17次瀏覽

演出: 藍雪茹、林春輝

時間: 2014/07/19 19:00

地點: 三十舞蹈劇場

文 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自2005年起由三十舞蹈劇場策劃的「三十沙龍創作空間」小型創作展,提供富創作熱情的編舞家們一個聯合展演平台;2011年開始加入「三十沙龍駐點創作計畫」,演出與排練地點均位於人口密度、街道繁忙指數可居大台北之冠的永和市,所幸地點並未緊鄰捷運站旁,而是隱於巷弄間一棟大廈旁的小小地下室空間,得以透過穿梭巷弄,稍微喘息,沉澱一下進入表演的心情。

有些汗顏,三十沙龍舉辦近十年之久,我卻頭一回踏進這個小天地,不能說完全驚艷,卻是有不少發現。不知是否因作品誕生地位於喧囂的永和市之故,藍雪茹的《眾生喧嘩下的那______》及林春輝的《暗室的角度》均帶有濃厚城市氣息,從象徵都會繁華與喧囂的夜店、酒吧,連結孤獨、人我關係的鋪陳。

《眾生喧嘩下的那______》中,劉子龍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以及舞作間續中,誦讀著辛波絲卡的<水窪>,藉由「溺水、沒有底的水窪、水漥乾涸封閉、尖叫、墜落、內心恐懼、最深處」等關鍵字點出了孤獨、窒息等意象;緊接著是何文珊,她的夜店狂舞,穿著閃亮高跟鞋用雙腳作出撩人姿態,以及最後劉子龍只能擁抱自己的獨舞剪影,都扣合了喧囂過後的孤獨意象。不過,男女舞者間關係卻挺有意思的,對我來說,舞作開始劉子龍的念白與何文珊的動作,即有著相互詮釋的意味;加上劉子龍拿著LED燈旁觀者似地探照何文珊的溺水掙扎狀態,以及後面電音趴擺弄性感的雙腿;喧囂過後,晨起,何文珊似寄生物般攀黏在做著日常瑣事如刷牙、打電動、看電視的劉子龍身上,種種意象的鋪陳,其實不難想像劉子龍與何文珊的關係,應該是一種我與我自己間關係的寫照。

然而,性別做為明顯且強烈的符號想像,在傳達中如何處理還是不可忽視的,也許有助創作者聚焦想要傳達的孤獨感,而不至如演後座談會上,觀眾與創作者對於作品中男女關係是否存在產生歧異。不過換個角度想,這份孤獨一定與男女關係無關嗎? 不一定吧。John Berger在《觀看的方式》中提到「女性認為,女性的身份就是由審視者與被審視者這兩個對立的自我所組成。」所以女性必須審視著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而這個形象說到底就是她在男性眼光下的形象。巧的是,舞作中掌握了話語權以及不停在夜店場景用LED燈探照何文珊的劉子龍,正是一名男性,審視著在創作者脈絡中應該是同一人的自己,也就是身為女性的何文珊。如此看來,或許作品本身傳達的,早已超過創作者所設想或是透過語言再現給觀眾的了?

《暗室的角度》從酒吧中發生的一個小故事談起,它看似處理人與人之間應對進退、你來我往的動態關係──羅立安對林彙築有意思,喝茫的袁以婕愛慕著羅立安,在廁所旁扮演服務生的蘇胤勝也肖想著羅立安,而林彙築與黃彥霖彷彿是情人還是朋友?一陣你愛我、我愛他的開場白後,舞者們突然邀請了觀眾上台與舞者共舞,我作為被拉上去的其中一人,被舞者們丟過來、接過去,甚至「一對多」的跳舞,的確有身歷其境地感受到這混亂的關係。

一陣混亂後,接續著暗室中其他舞者對林彙築的施暴場景,只有羅立安若有似無的出手相救。隨後舞者們拉出了延伸舞台四處的紅線,並開始一段乾淨俐落幾乎不能碰到紅線的舞蹈,只有林彙築一人帶著疑惑的表情,延著紅線緩緩、輕柔的觸摸,彷彿尋找著甚麼? 最後,觀眾再度被邀約上台,與舞者們「一對一」共舞至結束。

似乎混亂的舞作至此,若無演後座談會上,編舞者透漏這支作品對「規範」、「站在別人的角度」等有感而發,我實在僅能將感受粗淺的停留在男女關係的難以捉摸上。不若藍雪茹沒有刻意處理舞台上一男一女的強烈對比,林春輝在開頭即刻意處理了情慾的曖昧,勉強可以將理解連結至不同立場所觀看「角度」相異的概念。但若無繼續轉化此線索所投射的第一印象,實在難以感受到關於「規範」的這層涵義,只會繼續往情慾關係的死裡鑽。換句話說,若沒有演後座談會,林春輝創作論述的「表白」,反將作品留在「曖昧」處,此作品中的世界觀其實完整度頗高。

兩相對照下,似乎得到一個有趣的觀察。林春輝對於作品的論述企圖頗大,卻凸顯了作品內部的火力分散,未能撐起論述的深度;藍雪茹對於作品說明雖簡略,作品本身卻在創作者無意識下道出了對我來說更多的意涵。以語言為主的演後座談會,究竟是為作品及創作者加分還是減分,還得視團體如何經營、斟酌運用才是。

且演後座談會的緣故,我得到另一個值得觀察之處:兩支作品皆有著三十舞蹈劇場站在節目策畫立場對作品開出的條件,《眾生喧嘩下的那______》中,創作者需要以「燈」作為主要裝置,而藍雪茹所使用的燈光裝置也的確頗具巧思地點出了城市喧囂下的孤獨意象。譬如一陣電音喧鬧過後,黑暗的舞台上,何文珊從側台拖行著一條聖誕燈串,如禮物般地把燈串纏捲在身上,搭配The Muddy Basin Ramblers的As You Lay Me Down to Sleep,充滿了繁華過後的空虛感。以及舞作終了,從舞台上方垂吊而下九盞水瓶彩燈,何文珊將其搖晃並隨之擺盪、滾地,伴隨樂曲Moon River以及劉子龍關於「冒險、世界的法則」等口白,迷幻意味濃厚。

三十給林春輝的條件,則是一定要「大玩展演空間」以及「與觀眾互動」。若純粹就技術上而言,林春輝的運用算是有趣,尤其利用服務生站立於舞台區域牆壁被漆黑的廁所外牆,輔以燈光照射,喝茫的袁以婕倒在廁所門前,像極了酒吧常見景象。舞作最後,透過即時畫面捕捉與鏡像效果,將拉滿紅線的舞台投影在牆上,折射為無底深淵的紅色蜘蛛網,也的確具有逃脫不了的枷鎖(或紅線所象徵的情緣網羅?)等詩意畫面。然而,另一段,於舞台右側利用電視機播放即時現場,塑造類似暗房拷問的監視畫面,以及喝茫的袁以婕跑近休息室透過玻璃窗對觀眾擠眉弄眼,逗趣貼切之餘,關於創作者提問的「角度」,除了點出空間中所擁有的不同視點,卻未能有進一步挖掘──譬如在甚麼樣的角度上,監視器的畫面與暗房的施暴現場是有明顯差異的? 也許能強化關於角度的辯證。而袁以婕跑去休息室的擠眉弄眼在整個舞作中是否有繼續延伸的可能? 是我好奇的。

與觀眾互動的部分(帶領觀眾上台跳舞、請觀眾幫忙拉著紅線),就實際執行上是挺有趣,對於被拉上台的我來說,參與度有被激發到,雖然我彷彿就置身於舞者舞動現場的角度,但就如此嗎? 角度或規範等概念的辯證,就觀者感知上是否需要更多一些時間的醞釀呢? 至少對我來說,一陣混亂下,有趣之餘,實在難以有更多的線索進一步感受與理解編舞者的核心概念。

三十秉持著「創作因為觀看而成熟」的初衷,鼓勵有熱情、有想法的創作者將三十沙龍作為一個磨練並分享創作的平台,給予了一定的限制,可以是挑戰,也可以是依憑。就作品脈絡而言,藍雪茹依憑著必須使用燈光裝置的限制,帶出了《眾生喧嘩下的那______》喧囂的孤獨自白;林春輝則挑戰著須利用空間以及與觀眾互動的條件,《暗室的角度》關於角度與規範的述說,雖未深入,卻其實映現了不少值得繼續琢磨的畫面與思考潛能,若能仔細處理每一個銜接處及各片段在整體舞作中的意義,也許能夠更打進創作者欲傳達的核心。

就當下來看,依憑限制而做出完整作品是一種選擇。不過,若就三十創作平台希望能將展演作品帶出這地下室的期許來看,挑戰限制雖不一定招招中點,《暗室的角度》卻耕耘了得以繼續發展的幅度,顯露走出地下室、穿出巷弄間、於喧囂城市車拚的潛力。

《三十沙龍 駐點創作計畫》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在這個充滿誠實與虛假、愛與欺騙的世界當中,《一個說謊,一個說愛》藉由舞者的肢體語言與口白聲響加強表現層次與力道,將視聽體感相互交融。無論是語調的變化、情緒的轉換,以及呼吸的節奏,宛如勾勒出生命歷程中種種起伏與轉折,使觀眾更能深刻地體驗人生中的起承轉合。而音樂、燈光與節奏的巧妙結合,將作品的情感層層堆疊令人心馳神往,打造了一場充滿感官刺激的藝術饗宴,帶領觀眾進入一段探索人類情感和關係的旅程。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
單人與雙人,彼此競逐、啃噬,耗盡力氣倒地,像信任遊戲般的無所顧忌地傾倒與反推,手腳彼此纏繞包覆,時而高低錯落,時而平行的位置,無聲地藉由一個又一個的動作,引領關注探討「關係」中的衝突、調和與平衡。觀眾在之間,尋找自身的觀看位置,往復上升和墜落,帶入不同的情緒狀態。呈現出我們,不只是在愛情上的渴望依賴,卻因為各種生命中的不確定性(順利接住、碰撞諸如此類的),會遲疑、疼痛、難過和快樂,於是選擇欲拒還迎的日常樣貌。
3月
12
2024
基根-多藍以自己的故鄉,位於愛爾蘭最西南邊尖端的丁格爾半島(Corca Dhuibhne),作為創作的發想,在這個山多而細長的半島,每一處蜿蜒路徑的盡頭都是一個未知的所在。回應著《界》當中,舞者們每一個用盡全力與無所顧忌的舞步,彷彿將內心的壓抑一次爆發,他們在舞台中穿梭,在彼此中摸索,想在與他人不遠不近的關係中找到自己的定位,但沒有一段關係是穩定的,他們只能用身體的極限表達情感,至少在這個當下,激昂的情緒是證明自身存在的證據。
3月
11
2024
雖然,在觀看的過程,偶爾會不時閃現暗黑舞蹈(舞踏)的影子。同樣從黑暗醜陋而生,同樣在思考生命與死亡,孤獨與自我。然而兩者不同的是,舞踏以反叛西方美學傳統出發,抵抗當時日本社會情境,使「用異質性的活力顚覆一個宿命的日常規律」【1】為核心,從而透過身體轉化出對生與死,對肉體解放的思考。因此舞踏手近乎全裸,身抹白粉,以蟹足、匍匐、扭曲動作為主是為突破傳統美學。
2月
1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