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奇觀與風格寓言《只有你》
11月
12
2011
只有你/李康生的魚,我的沙漠(許斌 攝)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44次瀏覽
鴻鴻

蔡明亮的電影擅長把現代都市拍得像廢墟荒漠。劇場看來限制重重,美感上卻得以更為自由,這回他索性把三齣獨腳戲的場景都陳設為荒漠。三個孤獨的人各自在被荒漠擁抱的床上、桌上、沙發上,起居生活。不是如荒謬劇場最愛描寫的末日過後,倒像是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

相對於荒漠,演出中穿插的影像則充滿了水──滂沱大雨沖刷地下道出口,陸弈靜在水中漂浮,李康生潛入深海。雖然夢是濕的、現實是乾的,但兩者都同樣荒涼。

蔡明亮的電影本來就不容只是「觀看」,而需「經歷」。有如打禪七,迫使你必須心靜、神定,才看得下去。漫長而鮮少細節變化的人物與場景,則有如一場專注力訓練,讓人細細品味畫面裡的所有細節加上時間空間。劇場中的蔡明亮更能全盤掌控演員與觀眾的「真實時間」,於動作流程、心情流轉,只剪裁、而不壓縮。

三齣獨腳戲,每齣都過足兩小時,但卻各展不同美學。陸弈靜的段落屬於「真實生活奇觀」。我們眼睜睜看著她在台上煮咖啡濾咖啡,薰香,運動,聽廣播,吃,喝,如廁,哭,笑,發呆,睡覺。楊貴媚的段落比較「風格化寓言」,她沈睡醒來的肢體極為舞蹈化,必須用吹風機把關節吹暖,才能恢復自然行為能力與語言能力,之後的豔舞更彷彿從《天邊一朵雲》跳出來。如果說陸弈靜的醒來是醒到真實生活,楊貴媚的醒來則更像是醒到奇想世界──或者如劇名所言的,一個「阿飄」的世界。

李康生的段落最具戲劇性與批判性。他很快就打破距離,和觀眾講述他潛水捕章魚的過程。雖然講來談笑風生、輕描淡寫,但捕殺手法相當殘酷,還將捥章魚內臟的畫面也特寫播出,令人頭皮發麻。他還分食章魚與鯊魚煙,讓觀眾也成為共犯。過後,他卻在麵粉鋪成的祭台上,誦經為眾多的魚屍超度。罪與罰、死與度,形成強烈的對比。最後一個畫面,小康沈浸到水缸內,和他飼養的魚一起靜靜待著。那又是一個充滿張力的情境──既是一派悠閒,卻也須緊張地閉氣;既是自我囚禁,卻也可同時感到他的自在。這畫面或許最能表達三齣《只有你》中,孤獨與自由的一體兩面。

在儀式般的時間與空間展布下,無論是真實或奇想,殘酷或溫柔,都被蔡明亮特有的沈緩節奏所統一了。沒有怪誕是怪誕的,也沒有平凡是平凡的。沒有內在與外在的區隔,這就是存在的實感。面對這三位演員與蔡明亮的存在狀態時,觀眾也不得不被迫面對自己的存在。你大可和他們一起睡去、一起醒來、一起發呆、一起強迫症般關注微不足道的細節。和傳統劇場注重的情節、以及前衛劇場注重的概念,都大異其趣,蔡明亮的人物就是情節、就是概念。透過他的眼睛,我們點點滴滴發現了這些人物的存在樣貌,不是明星、不是演員、也不是創作者,而是一個個獨特的人。當然,完整的真實,必然包含醒與夢。

在陸弈靜睡著的時候,我也睡著了。睡夢中我見到蔡明亮走過來,朝我身後那排觀眾送了兩個墊子,一大一小,還說小的那個是給下港來的。醒來時,台上的演員猶熟睡未醒,我不知道此刻是她在我的夢中,還是我在她的夢中?

《只有你》

演出|汯呄霖電影有限公司
時間|2011/10/29 14:30,10/31 19:30,11/6 14:30
地點|台北市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