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袂了的屎,塞住的糞坑《ㄞ國party》
11月
05
2014
ㄞ國party(阮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80次瀏覽

演出: 阮劇團

時間: 2014/11/01 13:30

地點: 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實驗劇場

文 吳岳霖(專案評論人)

小小的實驗劇場,正飄散且騷動著屎尿味,角落斑黃的馬桶似乎正嘔著穢水(或是龜后正對著它吐著),吞吐出「不是屎就是尿」、「屎恁娘」、「吃屎」等滿溢著臭味的髒話(甚至還有些銅臭味)。在這個插著「歡迎蒞臨波蘭」看板的五金行裡,一場如哀悼卻又嗅著屎尿味的party恭候著眾人,對號入座。

堵住一邊的鼻孔,著實飄散著的還有濃濃的台灣味。他們雖都操著厚重的台語口音,卻也因身分差異(皇族與庶民)而割裂出文白、雅俗的語言特質。穿透時間、跨越空間而來的「烏布王」,拿起如通馬桶用的吸盤的權杖,化身為「龜王」,想當然,在他身旁頂著俗濫造型的女子,就是「龜后」,不因突來的尊貴身分而刻意掩飾滿口汙濁的字眼。這個愚笨、貪婪卻又懦弱的暴君烏布王,被賦予生命於十九世紀末法國劇作家雅里(Alfred Jarry)之手,也因《烏布王》在荒誕無稽的劇情裡貼合著豐沛的政治隱喻,在「政治劇場」的脈流裡足以拼貼不同國家的政治符碼,射出現實與虛構的交媾。甫於台北藝術節完成邀演的南非翻筋斗偶劇團,就將南非於1996年開始的「真相暨和解委員會」作為副線,並互為寓意。同樣地,作為在地劇團的阮劇團將原著語言轉譯為台語,在打造出偏鄉的五金行(牆上掛著觀音畫像、匾額,還有兩側的白金鐵架上擱著無數的用具)的同時,也於時空的縫隙裡設定出了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所謂的「波蘭」,實是Nulle Part),上演《ㄞ國party》。

不過,在這樣跨文化的轉譯過程裡,《ㄞ國party》卻無意將其語境完全指向於某種文化或語言,而傾向一種「雜揉」的樣貌。於是,我們可以在標準且「輾轉」的台語詞藻裡,找到「波蘭」、「俄羅斯」等名詞,浮動於這個台式的五金行裡。雖說是五金行,卻也隨著故事情節的流動而開始去質疑「這裡到底是哪裡」,是皇宮?是戰場?是荒原?又或哪兒都不是,壓根就不存在。如此拼貼的語彙,不斷在他們交錯的髒話裡泪出黏接的膠水痕,像是龜王、龜后宴請上尉等人的菜單,眾多的台灣小吃:臭豆腐、火雞肉飯,硬生生擱上了個「波蘭」,於是變成種種不存在的「在地」小吃,同時也在台語的字彙中混淆了我們所既定的語境。更有意思的是,編導所刻意混用的「政治符碼」。我們試圖在劇中的人物形象裡,挖掘特定的指涉或隱喻時,卻也赫然地察覺,他們並不被賦予單純的表徵。當王子喊出「自己的國家自己救」,這句還烙印在太陽花學運的黑衣服上,深深撼動著年輕世代的心靈,卻又坦率地講出「贏回家族的榮耀」,一副某權貴身分(卻又自認為不是)的台北市長候選人的口吻,相差甚遠的兩種形象與概念竟在王子身上產生傾斜乃至於混血,才醒悟他也是真真實實的「貴族」、世襲的「權貴」,執著黑傘「白手起家」的詭譎姿態。同時,龜王的貪婪、迂腐、無能形象,也無分藍綠,似乎是馬政府與扁政府的雜種。於是,《ㄞ國party》的哽穿梭台灣跨時代的政治符碼,在篡改歷史的當下,也讓嘻笑與悲哀進行「拼貼」。這種虛實交錯的混雜,更在道具的使用上找到更多的可能。《ㄞ國party》延續了《烏布王》以來對於「偶」的調動,刻意進行一種帶有「突兀」的挪用與轉接,像是馬桶裡冒出的蛇玩偶、用水管與斗笠拼貼成的鄉民、閱兵典禮上的氣球騎兵,或是貓熊人偶,看似符合劇情運作,卻又將整部作品的「雜揉」更顯得虛實混淆。的確嬉鬧,特別是最後出場的貓熊人偶,或許可以解讀為「中國」的符碼,卻又在劇裡造成party的氛圍。

只是,看似豐沛又無比喧囂的元素,或是無的放矢的屎尿,氣味環視著整個party,不是哭就是笑,不是屎就是尿,卻似乎在雜揉的過程裡顯得不夠貼合與流暢。一幕一幕在銜接上的紊亂,不知是有意的安排,或是無法完美覆蓋的情形下,總讓我感到卡在半途,而無法跨入。同時,編導雖有意地打造一場屎尿派對,也凝聚荒誕作為悲喜劇的可能,演員的表演卻似乎未達高潮,僅在略大的音量找到變化,而無法有更激烈的爆炸性演出。於是,整場演出雖然笑料十足、熱鬧有餘,卻又像是尚未放完的屎,卡在肛門(尻川口),僅留便秘般的痛苦與糾結。此外,更令我糾結的是,《ㄞ國party》的改編本身是否無法再乘載更多元、更在地,或者是更「癩 」的符碼呢?特別是在《ㄞ國party》的前導片裡,大量運用了台語歌曲,那段「恰恰恰」的音樂還不散去,以及在傳統市場、廟會的「跑趴」,卻在劇場詮釋裡消失。於是,阮劇團藉由《烏布王》所挖出的這個糞坑是否夠大,又或是否早塞住了,或許是該通樂一下了。

《ㄞ國party》在屎尿與笑詼裡舉辦了一場party,當觀眾手上的黃球丟向龜后,場上的戰爭場合演變成繽紛彩球的party,看似沖淡悲劇卻也強化了笑背後的悲,「非常嚴肅,真正悲傷,擱有夠悽慘」。的確,也看出導演汪兆謙,以及兩位編劇的致力所在。只是,如何在屎尿裡嗅出不同的臭味,可能是阮劇團在既定思考裡可以再突破的吧。

《ㄞ國party》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