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色盤與派《紅》
3月
16
2015
紅(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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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香君(專案評論人)

人坐在山中注視著流水,並不需要語言,但是,沒有語言的注視總是盼著語言將之說出;在沒有語言的注視,生命與奧祕同時存在,也隨著生命消逝;於是,注視的眼睛開始咿呀學語,語言不能代替注視,而是一種相依偎,與任何身體的感受在一起,而不是互相取代。

——節錄自余德慧《生命史學》

當身體強烈存在、自成世界,語言或文字的介入顯然是多餘。留戀於舞蹈大約出自某種隱隱期盼,盼著透過身體在空間中的行動,如喧鬧、碰撞、搏鬥、顫動、喘息,或只是靜默的存在著,回到生命與世界的初次交合處。初看《紅》給出的火紅主視覺及其關鍵字:慾望、控制、愛,以及延伸出的強烈情緒性詞彙,如悲傷、失望、痛苦、孤獨、歡樂等,在這個資訊龐雜、感官刺激看似繁多實則貧乏、文字語言常澆熄相依偎的身體感受的環境中,編舞者安.范登.布魯克(Ann Van den Broek)如何在七十分鐘的舞作中激起一絲微熱,是我好奇的。

都說表演藝術是時間的藝術,要意識到這件事並不難,不過敢真正在時間上下賭注、拚下去的卻不多,布魯克大抵持著這樣堅定的決心。在時間上下工夫有各種方法,她堅持,卻不完全直接挑戰觀眾的耐心,所以厚重的視覺刺激成為hold住觀眾注意力的第一道工。《紅》的黑盒子,首先在視覺上狠砸了一片沾滿紅與白的調色盤過來。說是調色盤,因為還沒有滋味。解開相互依偎、蜷縮的縛繩後,身著具設計感、紅白參差服裝的舞者步伐規矩與節奏齊一,從容自若地圍繞舞台正中央的紅色矮桌,雖精神奕奕、乾淨俐落,卻似乎因節奏的平穩單一而顯得有些無趣。大概像是壓克力顏料或塑膠材質的模型食物,擺在櫥窗內,隔著一層,乍看美味可口,卻無法喚起任何唾液的分泌。時間就麼隨著節奏擺著、流著。

所幸段落銜接處以舞者換裝作為視覺的呼吸,尤其每一套服裝都具時尚水準般吸睛。又如一位女舞者在慾望之紅高漲的燈光氛圍下,機械式的不斷驅動骨盆,油門催升的當下,燈光瞬間轉藍,彷彿慾火瞬間冷卻。看似豐富且明快的視覺節奏感,不斷給出變化與刺激,以為搶戲,卻實際走三步退兩步,將舞者累積的動能三番兩次打掉重練,這樣的節奏感是否在資訊快速流動的現實世界中滿熟悉的?常常以為自己得到了很多,卻其實扁平的可憐,更可憐的是,稍不留心便將這樣的感知習慣納入常態。

殊不知,重頭戲即初始被我既定感知習慣誤以為平淡無趣卻隨著時間默默醞釀的節奏,說得更清楚點,是透過節奏所累積的動的慾望。從舞作一開始在節奏內(或說規範)平淡鋪陳步伐與身體態度;接著,當節奏(規範)內化至身體中,瑣碎而壓迫,控制或被控制者之間、我與他者之間,似乎也只是一體兩面,都成了沒有意識的被驅動者,乍看控制者處於上風,實際上則與被控制者一樣,最後落的悲慘哭泣。只要呼吸還在的一天,時間、節奏、規範與限制就都在,何不如最後那紅衣男子敞開雙臂,踏著碎步與節奏同行甚至超越節奏,如同穿著紅舞鞋的雙腳催促疾行,即便汗水淋漓、內臟翻攪,臉上仍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帶著身與心投向超越身體極限所拉開的時空縫隙。此刻,初始無味的調色盤,突然成了五味雜陳的派,不見得美味,卻別具滋味,看舞的身體也跟著脹熱了起來。難說身體共感究竟何時開始醞釀,只能說,到了也假不了,與時間有關的藝術,其魅力即在於此。

再回頭想想《紅》的文字:慾望、控制、愛、悲傷、失望、痛苦、孤獨、歡樂,舞作竟反向為文字添上了具身體感的色彩。透過《紅》的身體在空間中展開的一切行動,將我們拉回了意義誕生之初,身體與世界的交遇處,文字語言本該有的豐厚底蘊因此意外鮮明,甚至驚喜地溢出了字面能夠捕捉的其他可能。

《紅》

演出|沃德舞團
時間|2015/02/27 19:30
地點|台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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