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一個無聲的所在《長夜漫漫路迢迢》
4月
06
2015
長夜漫漫路迢迢(身體氣象館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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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書愷(社會人士)

「一個人的外部生活在別人的面具的纏繞下孤寂地度過了。」──尤金‧歐尼爾(Eugene O’Neill)的面具理論,出處於《關於面具的備忘錄》。

歐尼爾以兩年時間完成的自傳性質劇本《長夜漫漫路迢迢》,以父母、兄長與過去自己的投射,書寫關於泰隆一家四口的糾葛,同時也是將自己與親人從家族晦暗歷史解放的救贖,如同歐尼爾自身所言,一部「舊恨消泯,血淚成書」的劇作。分娩過程痛苦萬分,就像歐尼爾夫人回憶中所提及,每當丈夫從書房走出,雙眼紅腫,彷彿比上午走入時老了十歲。作者以殘酷的自我挖掘,召喚過去的陰影並直面其中,一如安東尼‧亞陶(Antonin Artaud)提出的殘酷劇場宣言,劇場扮演如同疾病的存在,人們從紅腫、疼痛之中回復健康。歐尼爾也透過自剖書寫,重新梳理一家四口盤根錯節的情感,穿過重重的黑暗,使自己重新被愛與愛人。

王墨林改編的《長夜》一劇,其英文劇名”Wall Of Fog”,似乎又更凸顯出歐尼爾筆下氛圍:開場時,舞台上懸掛著白色紗幕,如霧一般橫亙於舞台上,朦朧中,觀眾隱約可以看見紗幕後的泰隆一家人的剪影,而紗幕上投射的歐尼爾圖像,像是幽魂一般回繞著整個舞台空間。而舞台上陳舊的布置,漏水的屋簷與鐵桶,從最一開始,導演便奠定戲劇本身的陰暗色調。事實上,將近兩個半小時的演出中,身體氣象館的《長夜》一劇,適中建構在低沉且陰冷上。即便穿插著歐尼爾詩意的文字作為口白,仍無法掩飾語調情感的冷靜。作為情感的出口,全劇的台詞表現上,反而更使觀眾感到腳色彼此情感上的壓抑。

另一方面,由於語言效力的剝奪,導演轉而以肢體動作與舞台調度,作為情節高潮的表現。兩個半小時的演出中,一段演員交疊著椅子,再推倒的情節,恰恰為其勾勒出一激烈的象徵符碼。演員反將椅子向上疊高,再於最高峰時將其推倒,如此重複數次,猶如歐尼爾隱射的家庭關係:朝著某個方向相聚攏,又無可遏止的去傷害、猜忌。如果回扣到王墨林所作的改編,泰隆一家的三個男人,以母親作為生命中心,在其四周捲動著。他們彼此的關係,似乎都建立於對母親的感情上:明知其吸毒又無可奈何;想說服自己一切正常,又不得去正視現實的殘酷。三個男人各自懷著對母親的愛,扭曲著自己與對方的意志。外顯的生活中,他們都沉溺於酒精以麻痺生活的不如意:父親對於貧窮的恐懼;哥哥對自己的鄙夷;以及弟弟的身染肺病。而在情感的世界裡,維繫這個家族那病態關係的支柱,卻是來自於母親的愛,一如毒品或酒精麻痺著他們的心志。

最終,當母親換上禮服,抱著花束走上舞台,並舉起水桶當頭淋下時,那是一個極為細緻的象徵:水澆灌了母親染毒的軀體,如同在她那殘破軀體下的愛,澆灌了這個陰暗的所在一般。而那些低沉的口白,使人出戲的說書人設定,在最後,如同希臘悲劇中的歌隊暗示著情節的轉折起伏。也許從最一開始,這便是一部以《長夜漫漫路迢迢》致敬歐尼爾的作品,這些冷硬的設定,說書人的現身說法,都是降靈的過程,使觀眾同情共感於作者飽受折磨的靈魂。透過舞台上的表現,我們才真正理解家庭關係在歐尼爾、導演甚至你我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長夜漫漫路迢迢》

演出|身體氣象館
時間|2015/03/21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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