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啟發歷史《一八九五開城門》
12月
14
2015
一八九五開城門(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00次瀏覽
林乃文(特約評論人)

1895,乙未年。日軍的馬蹄聲連在城內的我們都聽得到。城門,要不要開?

(摘自劇本文字)

歷史不只是一種敘事。尤其在移民佔人口大半、先祖記憶紛歧的台灣島上,又如何有「一種」平整順暢的故事,可涵納全體的記憶、所有的視角、不同立場和根據合成的解釋?顯然無法。如是我們應該怎樣描述歷史呢?這種「述說」和「觀看」的多面向,不料正是由強調提問、參與融入、交換意見,教演員(actor-teacher)和觀眾雙向互動的戲劇形式——教習劇場(Theatre-In-Education, TIE)的擅長領域;當「戲劇」從舞台區走入觀眾席,順勢打開單一敘事頻道容易封鎖窒閉的思辯空間。

一百二十年前的台灣和澎湖列島居民,大概不曾想過遠在幾千海哩外、發生在黃海的一場戰爭、清國、日本、朝鮮之間的爭奪、海外舉行的簽約和交接儀式,竟此決定了他們的命運。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師生編創和擔任教演員,由南台灣兩所國小高年級學生參與的教習劇場,就從這個兩難的戲劇性時刻起手:一夕之間面臨「變天」的台灣島民,分裂成主張和談的開城派,與堅守民族立場的抗日派(有人認為這原是一場可以避免的戰爭【1】,也常被粗疏地與四十多年後在中國境內發生的戰爭連結一塊【2】);換成是你,如何抉擇?

不同於博物館針對「一八九五乙未戰爭」提供的靜態展置——從文獻和文物上,理出日本官媒、中/清國媒體、前線接收日軍、在台西方傳教士等不同的多元面向——訴諸理性的閱讀和思考;教習劇場是動態的戲劇行動,藉由角色扮演,學員觀眾以身體力行,設身處地面對歷史,可以說是一場以想像力為前導、理性和感性並肩飛行、一起「抵達歷史現場」的偵探之旅。

首先以「鏡像」和「謠言圈」的暖身演練讓學員觀眾順利滑入的情境設定,建立起共議的模式,彷彿置身於人心惶惶的開城前夕城內街坊。接著由鑼鼓帶引到第二現場,這是城內茶商林福生之家、兒子林榮春的書房。只見他一身清裝,款款憂心,以精湛演技吸引觀眾進入情境。這時學員觀眾每人戴起一頂清辮小帽,自寫姓名、職業的名牌別在胸前,不時扮起林榮春的「智囊團」,陪他夾擠在主張求和以保資產的父親以及加入抗日義勇軍的長工邱紹興,兩造立場之間,如坐針氈;一轉身又變成林福生召開的仕紳會議的一員,決定立場、陳述己見、參與論辯、決定開城與否。

劇中並沒有言明此城何城(日軍進入台北城和台南城相隔五月),角色亦非歷史名人;不過語言同文,很容易引人認同為自己的城市。飾演林福生老爺的演員年紀和道地台語更增逼真。最難得可貴的是戲劇全程都沒有所謂「正確答案」的引領,只有面對未知的真實感受:不安、困惑、難以抉擇、矛盾、自我厭惡或面對犧牲者的負疚感,關於價值與生存方式的決斷,全都得帶著情感、提著清醒理智,不是一種簡單的黑白習題。適時的提問與討論,使觀眾必須維持與角色維持若即若離的關係,非一逕掉入幻覺。因此保有遊戲(play)的靈活和開放心態,鬆脫意識型態,思考各種可能性。

比起各種「完整」或「正確」族群歷史,其實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歷史的載體,每一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歷史視角,自己決定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

最終「開城」是史實,所有學員回到第一現場,場景已改裝成城門前長長甬道,人人被發下一面小旗,準備面對最後一次選擇:贊成開城的人可以站得離城門越近。當城門登大亮,孩子們搖旗到高潮之際,我不禁湧起感慨:處於列強邊緣的台灣,難道真的走出以投降換取和平或非抗爭不足以贏得尊嚴的困局?一八九五城門開不開?服貿貨貿,開不開?和平協議,開不開?東協十加三,台灣怎麼開?彷彿永劫回歸,百年前的一個提問,好像陰魂不散的隱喻,與當前相遇。

註釋

1、http://www.peoplenews.tw/news/3099c9f6-c8f1-4924-80b6-7cdbcb034aee

2、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new/20150925/698969/,

http://www.cna.com.tw/news/aipl/201508230183-1.aspx

《一八九五開城門》

演出|國立台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
時間|2015/11/26 14:00
地點|台灣歷史博物館湖畔教室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