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說愛的古典文學養分《芙蓉歌》
1月
19
2016
芙蓉歌(一心戲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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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韻妃(社會人士)

一心戲劇團2015年新作《芙蓉歌》改編作家張曼娟同名短篇小說,小說源於唐傳奇〈華州參軍〉,以現代情感觀詮釋文言本事,為古典新詮。傳奇敘述卸職華州參軍柳生,上巳日於曲江邂逅崔氏女與婢輕紅,兩情相悅。然崔女與母舅執金吾王之子有婚約,不願嫁,崔母愛女情切,私自成全女兒與柳生出奔。後東窗事發,王家告官處理,崔女被判歸王生,但心仍向柳,交織成三人複雜關係。

情愛故事向為歌仔戲特點,尤其原著涉及父母指婚、門戶觀念與三角戀情,編成戲時是極佳的情節衝突來源,但編劇並未循此「方便之門」大力發揮,寫出濃墨重彩的浮誇戲文,不加諸過多的道德非議,以致保留了文本精髓「情感表徵」。這精髓綜合體現在劇中人物上,一是女主角崔芙蓉(歌仔戲命名)之「情的意志」,所謂意志,指人明確察覺自身追求,情感鍥而不捨地堅持,並付出強大行動力量以求得結果 [1]。芙蓉堅執柳生,再三違逆門閥望族出身、指腹為婚成命、已婚事實,幾番奔逃無所限,只為遂行一己之意。二男主角柳筠卿和王庭飛則雙雙表現對父母之命、女性身心貞節和生死大限之「情的超越」,情感越過禮法和年壽而始終延續。編者掌握人物以情為終極追尋目標,淡化現實層面,凸顯情感輝映於人物的光采力量。

因劇中人的情感貫徹力度如此強盛,故要求演員在表演上必須具備相應形象。陳昭婷飾演女主角,其俏美娉婷,外型適演「一株嬌養的芙蓉花」,但唱腔過於柔弱、丹田底氣不足,每逢高音處似嫌勉強,又欠缺個人演唱特色,所以無法充分傳達劇中女子強而有力的自主感覺。兩名男子,柳筠卿情感如洪水熱烈,王庭飛顯較潛藏深層許多,他與芙蓉的關係,起初憑恃著青梅竹馬感情、律法保護和官宦家世等心理背景,因此演員在前幾場宜表現自信篤定,但飾演者孫詩珮或因生旦要親暱互動,而演得純真稚氣、身段柔軟,演法權再商榷。此人物的性格轉折分明,不離冷靜特質,這不僅襯托其內心熾熱,與遇有關芙蓉的流言蜚語,顯示不可動搖之志,以及作為屢遭芙蓉情奔他人狀況,情緒暴怒高升卻猶可抑止的基石。孫詩珮的生氣作表,如芙蓉奔喪、哭倒柳生懷裡,芙蓉稱有孕等場次,確實掌握住「欲怒卻斂」冷靜內藏原則,等到聽聞芙蓉將柳、王二人比擬水澤和土地的情愛選擇[2]後,全副冷靜才被擊垮轉成頹然神傷。後幾場詩珮表現漸入佳境,倘再打磨前述商榷處,當使角色更益鮮明。

導演說故事方式有圖像投影布幕、人物於中隔幕後不作聲靜態凝塑和有聲舞臺演出。投影除做佈景功用,還不時介入戲劇形成動畫,如開場曲江遊賞騎馬、車輦圖,芙蓉於王府繡鳳鳥圖,雖然豐富了視覺效果,但時與場上舉動重覆,又失去虛擬想像。全戲的節奏上下半場快慢有別,上半場為一場次一事(如崔母往事),敘事細緻;下半場出現多場一事(芙蓉輕紅出逃,王家大陣仗尋人),反而場次切割過細。與其全由舞臺實演,可用中隔幕安置故事支線或次要情節、僅以演員安靜比劃示意,主線才立於臺前,如此有助厚實各場次內涵。另外一旦二生間,多見芙柳、芙王、柳王兩人一組,未盡表明第三人如陰影存在事實,導演若能在兩兩對手戲,適時以影像、真人或背景音樂置入他者形象,方刻劃感情糾葛入裡。

劇團近幾年作品,時選西方文學、歌劇為題,或取自中國歷史,本次則援引古典文學為靈感,向經典汲取養分激發創意;又常與其他領域專業人士合作,活化劇團製戲方式,除帶給演員自身技藝成長,專業人士加入製作團隊,得吸引不同背景的閱聽受眾認識歌仔戲,革新努力值得肯定。本戲回復歌仔戲談情說愛敘事傳統,情感深度卻甚以往,又表現雙小生特色,尤其王庭飛癡狂落拓的角色,相信賺了不少觀眾眼淚。不過劇情、角色分派和2014年作品《茶の心》類似,期望日後團裡派戲能突破長才或慣性思考,有時大膽為之,更會激發演員潛力。

註釋

1、意志之說,參考樂蘅軍《意志與命運-中國古典小說世界觀綜論》,臺北:大安,2003,頁9-14。

2、小說原文為「你是肥沃的土地,我卻逐日枯萎死去;因為,我是一株芙蓉,而他,是溫暖的水澤。」張曼娟《鴛鴦紋身》,臺北:皇冠,2010。頁32。

《芙蓉歌》

演出|一心戲劇團
時間|2015/12/20 14:30
地點|台北市城市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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