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與歌劇隔空交映《魔笛》
4月
04
2012
魔笛(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92次瀏覽
黃香

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Peter Brook) 的作品《希茲威˙班西死了》(Sizwe Banzi Is Dead) 、《何以如是》(Warum Warum)分別於2008年在國家劇院實驗劇場,2009年在北藝大演藝廳演出;前者由雙人搭檔,後者是獨角戲,兩折戲皆屬小編制,舞台設計也都樸素簡約。今年(2012)的台灣國際藝術節,第三度呈現布魯克劇作,他退休前最新改編作品——莫札特歌劇《魔笛》,同樣是由其一手創辦的巴黎北方劇院(Théâtre des Bouffes du Nord)製作演出。《魔笛》的九位歌者/演員在可以容納一千五百多人的國家劇院既唱又演,雖然舞台與編制都擴大許多,但是布魯克依然維持一貫的低限風格,堅持以表演為中心的劇場實踐。

布魯克針對2000年版《哈姆雷特》的全新製作曾說道:「找出純粹的中心意旨……這種核心的、悲劇的、強大的相互關係,無有任何外在裝飾,直接與當代對話。」 這段話或可視為他改編經典的創作核心。然而布魯克又有但書:「我絕非存心要簡化刪節,我只是聽從直覺,順其自然,讓時間發揮作用。時間就是這股無情、腐蝕的力量。但是你心知肚明,緊依著時間,它自然會引領你趨向純粹精髓。」以這個觀點切入,布魯克將原長超過三個小時的《魔笛》,濃縮成九十分鐘的戲,去蕪存菁,直指原劇中心意旨:愛、精神啓蒙與試煉。在排演過程中,布魯克逐漸摒除假山、金字塔等具體場景,終究打造出媒體與劇評口中所謂「輕快歡騰」、「遊戲三昧」的當代新歌劇。

布魯克精修的改編版,戲劇學者耿一偉形容為「瘦身版的魔笛」。從場面調度/舞台設計來看,倒像是「虛擬版魔笛」,因為舞台上幾乎沒有大型場景,除了幾塊布、少數小道具,只有許多粗細不一、功能多變的竹竿,可隨時以手動的方式,映照劇中人的所在或心境,幻化為森林、荒野、荊棘、監牢、殿堂、樑柱、十字架……甚至搖身一變,化作捕鳥人帕帕吉諾假意要上吊時的樹,引人會心一笑。劇末,當魔術師把聖殿樑柱搗毀,竹竿落地的聲響與動態,交疊成整齣戲中最令人震懾的一幕。劇場始終是關於動作,關於聲音,一切都無法複製,稍縱即逝,當下具足。

從音樂內涵而論,「藝術歌曲版魔笛」差可比擬。全劇不用編制龐大的管弦樂團,只以鋼琴獨奏伴唱,青年歌劇演員唱得輕盈而清淡,完全顛覆觀眾印象中喜歌劇/莊嚴劇參半的「古典魔笛」。持平而論,這樣的捨與棄可能讓不少觀者無所適從,因為管絃磅礡、花腔華麗早已深植人心。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當演唱者不必和整個管弦樂團抗衡,也無須擔心被樂團巨聲壓制,只要專注於演繹感情,這樣「小而美」的改造,頗能體現當代簡約精神。

我有個大膽的類比,布魯克的「一支魔笛」(A Magic Flute) 其實是「戲曲版魔笛」。錯落有致的竹竿猶如變化萬端的一桌二椅,兩位魔術師彷彿執行場景變換的檢場,帕帕吉諾就是插科打諢的小丑,最重要的主角自然不可少:小生(塔米諾)與小旦(帕蜜娜)的愛情。如此一來,生旦丑行當齊全,齊聚一堂,演出通俗生動的「三小戲」。

布魯克的戲劇極端簡化外在、具象的舞台裝置,回歸戲劇本質──口白/肢體,展現原始純粹的戲劇張力,演員發揮最大的想像空間,激發觀眾的無限想像。他跳脫寫實舞台的障礙,回歸以表演為中心的美學,直可媲美小津的電影美學,超越語言/表演的迷思,回歸電影的本質──影像。兩位大師穿透外在、直指核心的洞見,並無二致。

彼得.布魯克的「一支魔笛」一棒敲落,點化出東西方戲劇隔空交映之美。然而,回過頭來審視兩岸新編戲曲走過的坎坷顛簸,這一路行來,有多少華而不實、只是為了新而新的作品。我不禁有個大哉問:當西方改編歌劇趨向簡約、寫意、虛擬,以虛代實,許多新編戲曲卻背道而馳,走向繁複、寫實、具體,以實代虛,還有比這更弔詭的流變嗎?

《魔笛》

演出|巴黎北方劇院
時間|2012/03/10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對話全面被刪除,本該取而代之的說書人,又忙於自創副業的雙面落空下,李増銘飾演的捕鳥人反而更像是個說書人,不但唱作俱佳,簡直還帶動唱,引領觀眾上台參與猜謎,算是相當符合莫札特時代,演出此角色的多重娛樂大眾角色。(王寶祥)
4月
25
2018
彼得.布魯克在這樣精簡的設計中一直在追求一種統一的調性,但這種調性卻又和原著必須有所關連。捕鳥人帕帕吉諾(Papageno)所持的魔鈴變成了三角鐵就是最好的證據之一,既然魔笛是這個劇的重點之一,甚至整齣劇就以此為命名,那麼就讓所有的物件都以魔笛外型的基本架構作為出發點吧!(李宜鴻)
3月
16
2012
當最後魔笛不見時,觀眾其實都知道是被演員順手藏起來,但還是願意跟著演員的眼神,相信它是在空氣中消失了。布魯克展現了劇場可以和觀眾共構魔法的能力。然而,迷人的是劇場手法,而不是手法所展現的那個後面的真實世界。(鴻鴻)
3月
11
2012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