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行腳與感知探索故事《浮島傳奇》
4月
27
2016
浮島傳奇(影響・新劇場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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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玉(戲劇教育工作者)

《浮島傳奇》是一齣在大南門上演,適合三歲以上的戶外親子環境劇場。戲長六十分鐘。

「大南門在那?我去過嗎?」身為台南新住民的我,在腦中搜尋對大南門的記憶。

看戲前一刻,再次用google map定位租屋處到大南門的方向與距離。愕然發現,大南門城,就在離租屋處兩條馬路,過四個紅綠燈的左手邊。這條自己常經過的路上,南門城卻如同消失的歷史,不見其踪。

走向票口處,記憶銀行裡的記憶存款倏地啓動,高聳壯碩的大榕樹則是提領的密碼。自己實是來過一回的。只是當時領路的,是台南在地的朋友,而我,是初到台南遊玩的旅人。

手中接過摺成蝴蝶形狀的地圖。裡頭印著密密麻麻的指令。當天用閱讀渡日的雙眼,抗拒更多書寫文字的叛逆。於是身體選擇了調和心情的方式,不再忙碌於文字理解,反之,則是打開身體與感官,吸收自然繽放的色彩與味道。肌膚則忙著反應南台灣已進入盛夏才有的悶熱感。地圖和節目單反倒成了手中的裝飾品。

開演在即,一群人開始往同一方向前進,緩緩加入行進行列,好奇心達燃點。

看戲的觀眾被安置在草坪上。沒有劇場標準化的座位,也無法預知舞台方位。工作人員來回地安置觀眾席地而坐。沒有場燈暗示戲即將上演的情況下,觀眾在自己佔的一席草地上,自在地聊天。

這時,草坪的大石塊上,蹦出第一位表演者。她,是前往浮島的引路人。另一頭,接續出現另一位引路人。表演者的動作與肢體,為了能在五顏六色的自然環境中吸引、並留住觀眾視線,做出相較於劇場中動作幅度加大的演出風格。走位的動線也調整地更加活潑有變化。兩位引路人的個性,則設定在趣味的對比上。對話內容則在講述歷史、介紹歷史的過程中,穿插著能勾起孩子目光或同理的橋段,像是以放送台的位址,運用兩個台灣老廣告「狗標」和「猴標 」,點出文史寶藏也包含在在這樣的歷史記憶中。這其中當然也和自然界諸多生物隱身穿梭在身邊產生連結。述說及此,引路人一箭步地跳上珊瑚刺桐,搖動樹身。那散落在地上、身上或臉上的葉子,撩動成人與孩子的玩心,也將歷史的過去與現在串連。

結合歷史導覧與戲劇呈現的過程中,二訪大南門的自己,重新用歷史的角度,觀看四週的建築,並細嚼著其過往風華、以及現今演化成展場的文化意義。

隨著引路人,探訪歷史的眼望向碑林與身形如巨型保齡球瓶的槭葉酒瓶樹。引路人如歷史導覧員,介紹碑林刻下的種種前人事蹟。望向一座座大理石的長型墓碑,發現自己是第一回知道這些事物的存在!一種從「我不知道」到「我知道」的過程而產出的喜悅,在心裡發酵。這時,發現一位似乎是表演者的角色,躲在碑林之間,窺伺。

一行人接著像是旅遊團團進團出似的,被分成小隊,前往下一個景點。坐下後,引路人再次將遊客的目光望向左前方的大南門城建築主體。兩位引路人分攤著景點內容,一面沿著走道兩旁的矮樹叢,當成敵我雙方的天然屏障,利用開槍射擊的遊戲,解釋南門城昔日具有保家衛國的軍事作用。在沒有燈光、沒有道具的環境劇場裡,自然造景,瞬地轉化成演員發揮想像的舞台空間。

旅行團再度啓程,下一個目的地是大榕樹下。悅耳的老歌《榕樹下》嘹亮地在老樹的氣根間穿梭。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樂聲,在口風琴與烏克麗麗的陪伴下,洋溢在空氣中。現場像是回到國小時期曾參加的戶外教學。表演者邊跳邊唱,邀請觀眾一塊兒拍手。先前瞥見的神祕角色,也從不同方向悄然出現。

許久不曾與孩子共遊踏青的自己,在一票孩子一齊拍手同樂的陣仗中,心神飄動。像是在戲裡,但又像是參加一場同鄉會。觀眾既是同聚在大南門城的獨立個體,同時也是共享故事的浮島子民。

旅人年紀有長有幼,步伐有急有緩。年紀越小的孩子,腳步越顯輕盈、也越雀躍。

一群人在表演者的引導下,眾人沿著老榕樹的圓形紅磚矮牆圍成圈。表演者開始念咒喚醒老樹。這個帶有神祕感的儀式,需要眾人、即已被設定為浮島後裔的觀眾協助。眾人雙手高舉,抬頭望天。「感受風的吹拂!」表演者說。抬頭望向天空,老樹茂密的樹蔭罩著我們,讓南台灣傍晚仍悶熱的氣候,許了一地涼。細微的光線從層層疊疊的樹葉間穿過,讓急促前往浮島的腳步,緩慢安靜下來,深深吸一口氣,舒服。

「前往浮島的通道打開了!我們要出發去浮島了!我們要去找寶藏了!」表演者此起彼落地呼喊著。

觀眾分別被帶開。已經是浮島後裔的觀眾,再次被賦予更細緻的角色,分別為:猴族、飛行者、地鼠、鷹族。每個族類由兩位表演者分別帶開。各族前往定點,集合在大南門城外,準備進城。

領路的表演者身兼多職。他們既是引路的導遊、亦是表演者、同時是入戲的角色。四組團體,以兩兩的方式,從城的兩側進入。進城後的空間,則利用不少台灣在地的物料,如竹子和蚵殼,依據城的地型,採環狀的方式擺設了讓孩子能穿梭其間、擠身縮手的活動裝置。

進城後的活動,有如一首曲目裡的過場音樂。節奏輕快、樂聲高揚。觀眾亦隨著快速移動而轉換情緒。

這一系列的活動,讓前往浮島之路的情節中,增添了不可預測的戲劇懸疑。在整體戲劇結構中,則取代了劇場裡換景的技術,連接上半場城外與後半場城內的戲劇情節。裝置互動的設計,讓孩子在動態移動中,發展並強化兒童的感官知覺、空間推理、動作控制這類較高層次的機能。活動本身也提供了兒童有機會與親人、或不認識的大人小孩一塊玩的情境。透過一塊兒玩的實境,試圖縮減成人與兒童之間,因生理、認知、以及社會功能間的差異。

故事的高潮在浮島子民被暗箭襲擊之際高升。觀眾為了躲避敵人攻打,必須移動方位。在情節的鋪陳中,巧妙地轉換觀眾觀看城內的視角。身體在反應戲劇衝突的當下,讓觀者不再只是無關事己的單純觀看,而成為得身體力行,實際感受、並體驗身體得快速移動而製造出的緊張感。

利用你爭我奪象徵地球的球狀物,具象地表現出資源有限,人人卻都想佔為己有的欲望。人用看似文明的方式,以先來後到的不成文規定,飢渴瓜分用色彩繽紛的地墊代表各類資源的畫面。到最後用表演者運用身材對比的畫面,表現出強欺弱、大欺小、多壓少的暴力脅迫手段,以奪取最後一塊資源。利用戲劇具象化的力量,把人與生態間複雜的關係與概念,用孩子可以理解的「畫」語,鋪陳了最後一幕:資源用盡後,原本存在的島就如眼前飛向空中的汽球般,再也回不來了。

在城內看戲的過程中,能明顯看到編導呂毅新以尊重古蹟原貌的方式調度演員走位,以及善用建築物的樓梯圍牆、圍牆分柱、圍牆內外與老樹與城牆相互依存的自然景觀,讓表演者盡情發揮能各自展現身形優勢與動能的動物姿態與樣貌。利用遊戲式的戲劇活動融合歷史、台灣風土民情、環境與親近自然的概念,可看到創作者為孩子做戲的用心。並在創作的過程中,以兒童認知與身體發展的能力,透過劇場語言,試圖與孩子溝通台灣目前正急迫面臨如何與自然共存的公共議題。

那飛走的汽球,總能引起孩子的驚嘆並發問:「飛走了!」「它不會回來了嗎?」

故事裡的浮島已消失在天際。孩子的眼神,望向飛遠的汽球並提出疑問,成就了看戲當下留下些許悵然若失的反高潮。而正如導演在戲後提醒成人觀眾,劇場並不試圖解釋一切的事情。並企盼家長在戲散後,能與孩子聊一聊「汽球為什麼會飛走?」

《浮島傳奇》在邀請觀眾入角的操作上,做出有別於戲劇教育(drama education)裡,強調參與者得依據鷹架理論的設計活動中,認知到多元觀點,並能換位思考,進而感受、再理解角色立場的角色扮演。

編導試圖用另一種角度詮釋觀眾入角的可能性。諸如:觀眾是從紙蝴蝶的靜態指示,被隱晦地賦予浮島子民的身份。即使在一開始未能解碼地圖中的暗示性語言,觀眾也能在引路人的語境裡,知悉我們皆成為要進城找寶物的浮島後代。看似不遵循鷹架理論的設計,則讓來看《浮島傳奇》的大人小孩,不需要一定得先做了A活動,才能理解B活動。反之,觀眾能在「走、看、聽、動」的走動式景點介紹與觀戲體驗,自主決定何時要靠近故事與表演者多一些,或決定以完全不入角的方式觀戲。在事前計劃好的行程中,讓觀眾掌握參與活動的自主性,實是貼近台灣人熟悉的旅行團經驗。讓入角的決定權留給入場的群眾,讓來自社會背景不同、看戲經驗有別、學習能力不同與混齡的孩子或成人,皆能以輕鬆自在、充滿歡樂的愜意步伐,用行腳的方式,踏出屬於自己與故事推演間的關係與節奏。

《浮島傳奇》

演出|影響.新劇場
時間|2016/04//03 17:00
地點|台南大南門城藝術特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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