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邏輯的顛覆可能《Second Body》
8月
29
2016
Second Body(安娜琪舞蹈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94次瀏覽
陳代樾(專案評論人)

有一瞬間,身體透明能看穿黑暗,而光線卻如湖底的月光在身體內裏閃爍,宛若新生。

那一瞬間也是當影像爬上身體,讓身體狂舞後卻又嘎然而止的瞬間。好似外部的動態能量突然抑止凝收進入身體,而身體內裏卻是保溫瓶的反射材質,將能量體現為波光封鎖在身體內的真空中反射盪漾。因此那投影似乎不停留在表層皮膚,而是人體橫向解剖切片從下而上的深層掃描,卻並非紅外線那樣筆直的橫掃穿越,更像是聲納在身體一個一個的區段細細探測,顯現出沒有臟器卻肌束清晰的紋理。那是被稱作「液態金屬人」的一個效果,那一瞬間,我感覺影像讓second body誕生了,更加令人尋味的卻是:什麼時候投影如動態的身體彩繪般黏貼在皮膚表層,什麼時候卻能夠轉化並超脫身體的物質實存?

《Second Body》運用的影像技術主要是光雕投影(projection mapping),那是一種因為能清晰定位物件的形狀與空間位置,而能將不規則物件化為投影介面的技術。常見的使用則是聲光效果兼具的建築外牆投影,能將具有樑柱門窗的建築牆面清楚區分出部分,並分別設計影像與之配合,甚至具有空間縱深的幾何平面都能在軟體中事先定位,其強項則是將3D動畫與投影介面的空間限制結合,雕塑般製造出轉化原本實體的幻覺。然而要將這樣的技術運用在人體的投影,卻還有一些挑戰需要克服。

首先人體乍看之下最接近由五個圓柱一個圓球組合成的桶狀結構,然而因為舞者不停移動,其身體動作可及的空間範圍(kinesphere)則是達文西著名的《維特魯威人》張開手腳形成外接圓形,在空間中則是圓球。球體作為投影介面除了空間深度還要運算曲度,必須在電腦中先模擬平面圖像順著曲度扭轉的樣態,扭轉過後投影機的平行光才能在球面上還原圖像應有的比例。再者《Second Body》投影在隨機舞蹈的舞者身上,並非能如機械手臂事先安排動態的時間排程,只能即時擷取、即時回應,難免陷入與時間差的拉鋸戰。「球面」、「動態」、「即時」這三個條件不僅讓光雕投影的運算難度大幅提高,也為投影內容的選擇設下限制。

因為人體畢竟不是球體,被模擬為球體的畫面最終還是要經過平面化遮罩(masking)的裁切,而根據舞者身形動態即時運算的遮罩通常會取得比實際稍寬一些,畢竟漏光總比缺光來得好,這個選擇也造就四台投影機對牆上清晰的舞者輪廓,如投影質地作為筆刷的身體描邊。理論上兩台投影機就能打滿物件,三台能相互支援彌補不足,四台就需要考慮影像交疊的部分。因為影像的曲度模擬並非精準只是近似,遮罩又比較寬鬆,加上即時運算的時間差,從不同攝影機打出的光源很可能相互干擾。也許因此投影影像必須抽象化,若太過具象,就容易看出不同投影機影像融接的瑕疵,有趣的是,如果說光雕攝影的強項在於具象幻覺的呈現能力,在《Second Body》的整體配置下卻不易發揮。這樣的情境中該用什麼樣的邏輯思考影像,才能製造出轉化身體實存的幻覺?

卻是在2015年《Re: Second Body》於表演36房的開放參觀讓我重新思考光雕投影的影像邏輯。還未經過曲度轉化、即時計算與遮罩裁切前的原始動畫為長方形的平面,令我驚訝的是,「液態金屬人」的原始動畫並非複雜絢麗的波紋,沒有擾動粒子的有機動態、缺乏臺北地圖的精密細緻,也並非燃燒火焰的能量強烈,只是一道道由下而上的白色橫紋,如心電圖那樣的樸質平板。雖平板,卻顯露出影像在一道道轉化的過程所留下的痕跡,製造出金屬質地與波光粼粼的複合效果,好似身體透明將光線攔住一般。相較之下,原本複雜絢麗3D的動畫經過曲度的轉換與不同角度的疊影,反倒失去了動畫原本製造立體幻覺的特質,因高複雜性而如皮膚黏貼在身體表面。

當然簡與繁、平面與立體不能截然二分,眾多效果也無法一概而論。「液態金屬人」卻顛覆既有的影像邏輯,提醒我們經過層層轉化的影像會揭示出什麼皆屬未知,然而是否「意外」能不只是一瞬的美麗,甚至根本的改變思維邏輯?那不只是對於科技能夠如何的宣稱,而是想像力的解放。也許與科技長久的磨合,最珍貴的就在這一瞬的意外。

《Second Body》

演出|安娜琪舞蹈劇場
時間|2016/08/12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透過影像科技,不只是身體主體、意志與科技(或說工具)之間的相互吸納、抗衡與搏鬥,而是寓言似地以身體主體論與身體建構論,或更進一步說,是人類的精神延伸與外物如何在生命的過程中交纏、加乘,相互誕生也相互毀滅。(樊香君)
8月
18
2016
投影影像上以街市地圖的視覺意象為主,對比舞者身體感的擴張與靈活,與謝杰樺的最初概念是相當貼近的。而當初謝杰樺從駕駛車輛發現身體知識藉由輔具所產生的生控體(cybernetic organism)想像,在這個表演中間接地由街景意象全身投影前後身體自由度不同表現而出。 (印卡)
8月
15
2016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