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無聲的魔術秀《茱莉小姐》
5月
08
2017
茱莉小姐(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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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昱成(文化大學戲劇系學生)

今年TIFA邀請柏林列寧廣場劇院版本的《茱莉小姐》是結合電影以及舞台劇而形成的多媒體表演,在舞台上運用多台活動式攝影機,和即時的鏡頭切換直接在舞台上製作一部電影。整個舞台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型攝影棚,有主要場景小屋(包含第四面牆)在正舞台,左右兩側各一間專業的個人錄音室供演員現場錄製獨白,左下舞台有兩位擬音師,會隨時看著小螢幕利用各種器具同步模擬聲音,台上還有一位大提琴手現場演奏,右下舞台是各種特寫鏡頭的拍攝台。

與史特林堡的劇本不同,這一次演出的故事視角是放在女僕伊莉莎白身上,由她來窺視自己的未婚夫和女主人之間曖昧越矩的行為。有很多她獨自一人時,內心針扎的動作表現,是需要大量的特寫鏡頭來建立其心境。這也是我認為影像跟舞台劇很大的差別之一,也許在史特林堡的原劇本裡表現角色內心情緒的方式是透過大量的對白,也應該說這是文本劇本的通則。

舞台劇演出時,觀眾的視角最原始皆是客觀的,即使舞台上呈現的是主角在邊緣偷窺一件事情發生,觀眾也只是看到「有人在偷窺」的客觀畫面,在早期會用主角獨白來讓觀眾的心理層面進入與自身相符的處境,然而《茱莉小姐》因為用了好多伊莉莎白的行為特寫,到後來很自然的就將觀眾帶進去她所感知的處境,例如茱莉小姐說過只要把花壓在枕頭下就能做個好夢,所以當伊莉莎白清楚知道今晚未婚夫與茱莉小姐要到河邊偷歡時,鏡頭帶了她壓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在床頭擺著許多花的特寫,都在呈現伊莉莎白到底有多渴望能做一場好夢來忘記今晚的痛苦。

「近乎無聲的魔術秀」很適合拿來當作節目的副標,對於習慣看舞台上演出的我們而言,他們只不過是一群幕後工作者(包括演員也是),他們的動作全是為了影像的產生:搬攝影機、SET道具、架燈、一切就定位然後切換鏡頭,但無論如何也必須說他們在表演,純熟的編排過程,精準的在下一個鏡頭前完成所有前置動作。像魔術的原因是在舞台上徹底表現了疏離效果,影像、聲音、燈光、動作全是被分離出來的獨立元素,卻同時在螢幕上達到「合一」的幻真。這讓我一直覺得舞台和銀幕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即使後者是前者的產物,兩者卻給了觀眾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如果只看其中一邊是極其無聊的,皆無高潮可言(影像可以說是有夠自然主義的藝術片),但同時觀賞就會形成一場魔術表演,會被各種縝密的拍攝手法驚喜到。

另一點像魔術的原因是,整個拍攝過程都在挑戰「如何不讓外在事物穿透進影像而破功」。大部分的人都喜歡很仔細的看魔術,只為了找到破綻,《茱莉小姐》也不例外,就是會忍不住仔細觀察每個鏡頭是不是有幕後工作者的影子,或是搭建而成的場景被識破之類的破綻,結果真的在其中一顆鏡頭的邊緣看見了另一台攝影機的部分,而觀眾(我)也因為這樣的小樂趣滿足了某些成就感,也終於肯相信當晚的鏡頭都是貨真價實現場錄製的。總結來說這是一齣不易觀賞的演出,實驗性質濃厚,有太多行為是同時發生的,而來不及仔細觀賞,有趣的是,在現今舞台劇被電影欺凌的社會下,大部分的觀眾會下意識的只看影像呈現(也因為那是情節故事發生的地方),而忽略了讓這一切幻真成功的過程。

很喜歡在表演上的層次,「演員」-「幕後工作者」-「文本角色」,以一般演出來說只有「演員-文本角色」的關係,但因為多了影像呈現,使其更豐富。在舞台上為了拍攝奔波的人,全部都是演員在飾演「幕後工作者」,他們沒有任何的語言,只有精準又俐落的行動,做好每個細節,如同影像世界的操偶人,在外頭設計好一切,讓情節得以順利發生。幕後工作者有時候也會透過大銀幕來確認現在影像世界發展得如何,他們猶如人類世界以外的存在,上天派來的「命定論」藝術家,精湛的手藝,讓命運看似自然的流動著,卻也保留隨時可能出錯的危險曖昧,然而「語言」和「情感」是不屬於這個維度的;這兩者反而支配著影像裡的「文本角色」,他們依然是史特林堡筆下的角色,只是活在了由導演凱蒂・米契爾(Katie Mitchell)創造的影像世界裡,他們所有的行為和情感關係都是為了向觀眾表達導演的思想,如同我們身而為人或許只是為了完成上帝的使命而行為著。(這一切看似荒謬,卻由不得我們改變)

《茱莉小姐》

演出|柏林列寧廣場劇院
時間|2017/04/28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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