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灘激情尖銳的鮮血《少數民族》
9月
12
2017
少數民族(臺北藝術節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74次瀏覽
蔡茵茵(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學生)

接近開演時分,前台催促觀眾入場,觀眾席雙號區一名身穿紅條紋短袖上衣的女子倏然站立,招呼他急忙趕來看戲的朋友。就如同台下坐得其餘這四、五百人那樣沒有面孔、沒有民族、沒有特定身份,穿著西方工業帶頭,Made in China,在全球創造那一套套相似的成衣,所有人都被和諧地糊掉了。

突然間,黑暗降臨,一聲長而詭譎的口哨,在開演前一直擺在觀眾前的那幅巨大投影圖,眼放紅光,用彷彿要鎮壓一切的惡魔面孔放聲唱起德國戰車樂團的搖滾樂〈天使〉,那幅原本像是歷史課本會出現跨頁標準和諧圖:「毛主席與各方各族和樂融融地微笑」,此刻不再平靜。剛剛隱入觀眾席的那位紅條紋短袖上衣女子再一次站立,與其他四位女子發瘋似地衝上舞台,極盡可能地舞動亂髮、破壞肢體,然後以一種雙拳緊握舉向天抗議般的姿勢嘎然而止,等待。等待第一個最擁有話語權的人開口。

由右舞台至左舞台分別是:「維吾爾族、青海藏族、漢族/澳門、朝鮮族、蒙古族」。整支舞碼也大致以這個順序和隊形自我介紹,展示刻板印象和傳統舞蹈,說出內心獨白。由於其中穿插用代表歌曲推動時代的演進、表演者能量極高的感情、動畫燈光的搭配,和編導富有技巧的場面調度,這樣的順序依次進行,不但不減觀眾期待,也不顯呆板,反而相當有結構感。

舞台以白膠地板隔出區域,但表演者時不時會踏出白膠以外,逼近離第一排觀眾兩個腳掌寬的距離跟觀眾說話,表演空間與觀眾相當近。白膠地板的盡頭是五具破舊人台穿著民族代表服飾,白膠地板的前緣則有五隻鮮紅色的立架式麥克風,五張椅背簍空挖出笑臉的小張紅色學生椅,和五個框住它們的紅色呼拉圈。在漢族代表鳴起火車笛帶領各族一齊同聲唱往毛澤東的韶山時,也只有她一人的麥克風有接上音箱,擁有聲音與話語權。其他各族「在歷史課裡,翻來覆去,卻找不著自己。」舞作用形象化的舞步譬喻,揉合生活化的動作語言,相當具有生命力跟穿透力。

維吾爾族自述從生下來就被貼上小偷的標籤,是只會說官方漢語卻不會維吾爾語的維吾爾族。藏族一人從邊陲來到中央,因為會說藏語會跳藏舞,做什麼都要被檢視你夠藏還是不夠藏。朝鮮族被官方描繪成喜歡微笑,喜歡穿素白的衣裳,但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個體在眼前用甜美的聲音告訴你,她最討厭穿素白的衣服。而被歸類在漢族的一個澳門個體,其實不知道自己的確切的根,不知道自己是漢族還是無民族,茫茫然被排除在知道自己血統的四位少數民族女子外,四位女孩像個大學生圍圈談笑,而她一人赤裸尷尬。誰是少數?誰是多數?然而這些紛紛攘攘,都在一個共同的目標,共同的追求下被淡化了。

宣布北京要辦奧運那一年,瘋狂英語教師出現,在萬人英語集會上,身姿挺拔的教師拿著麥克風,像新一代的宗教教主對眾人信心喊話,眾人皆大喊回應:「我們要成功!」。他們鍛鍊,他們擁有一個夢。一個新的民族出現了,它統一五十六個星座,統一五十六只花,統一五十六種語言,匯成一句話:「錢!錢!錢!」這個共產國家的民族有了新的面孔,這共同流的新血液是資本主義,新的神話是共創繁榮。整支舞從眾人一字排開點題的〈火車向著韶山跑〉,和雙雙成對手貼手浪漫起舞,卻以暴力收尾的〈夜來香〉,到春晚必備曲〈我愛中華〉拉觀眾上台跳大會舞營造集體興奮麻醉般的國族意識,節奏明快,錯落有致,諷刺挑釁,十分痛快。

《少數民族》

演出|楊朕
時間|2017/08/25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舞作使用了許多淺顯但鮮明的象徵:代表少數民族的女性在台上一字排開,如選妃過程般的展開笑容,跳著家鄉的舞蹈,作為一個特定民族女性,像是被商品化、物化,公式似的表演。貫串整場的紅,與毛澤東的印象籠罩著整場演出。(范博淳)
8月
28
2017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