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格的螢幕世界《致深邃美麗的》
9月
13
2017
致深邃美麗的(蕭如君 攝,臺北藝穗節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45次瀏覽
羅倩(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研究所博士生)

劇場空間=「身體」

空間物件=器官

人=空間物件

人=器官

談作品之前,需要有對空間、身體、物件的預設概念。【1】劇場的空間裏,想像踏入某種「身體」裡頭。像是在電影院,身體陷入絨布質感的尼龍座椅,漆黑的空間──身體消失──意識投入銀幕,暫時忘卻與自身形體的一致性。《致深邃美麗的》也帶給我這種感覺,觀看平面影像與螢幕景框的既視感,尤其當一排演員坐在最前方時,即使黑盒子中的景深依舊,焦距卻自覺地縮短,鎖定在前排演員之中。

作品談現代生活中人與物的關係,當演員納入劇場的黑盒子成為這個「身體」的某一部分時,代表著什麼?最為關鍵的,如果不是演員,誰才是劇場空間的主體?當演員在強調現場性與參與性的劇場中停止活動時,對照節目宣傳所敘的「迎向演員靈光消逝的年代」,它和原本指涉華特‧班雅明在1930年代談〈攝影小史〉與〈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的小書《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之間不同藝術類型轉換的變遷與癥結,暗暗咀嚼之間的差異性。劇場可能因為科技與物件肆無忌憚的籠罩生活而使演員的靈光(aura)消退嗎?弔詭的是,演員沒有動作的表演,依然表演了某種動作。因此,演員靈光消逝的年代,或許指向的不是劇場與演員本身的消逝,而是外部環境透過另一種介面──想像成作品中的那個「身體」;讓靈光可以──持續複製性的削弱其唯一的本真性,我以為這個「身體」的介質才是《致深邃美麗的》想談的。

當物件不再提供觀眾娛樂,主體讓位給空間中非人的物件機械、遠端的遙控運作,將科技的進步介面當成進一步消解劇場在場性魅力的工具,又藉此反證劇場的在場性魅力,因而提出演員靈光的消失。的確,演員在場,卻不再成為行動的中心,空間中「物」的行動成為了主角,我的目光依然聚焦在人身上,希望他們有所行動──期望的失敗,對於景框無變化的不安與焦慮,對應手機當機時與網路延遲的不耐。所有的,視覺投影、物件一個個的「行動」、光影與聲音此消彼長的堆疊,在刻意準確計算所營造的誤差感受──最後加快行走的時鐘裡頭,創作者張忣米在劇場空間中以幽微與不著痕跡的場面調度,讓人思索,現代生活中人與物件的關係,而自始至終,觀眾的視線都期待著這一排演員。

勢必不能混淆,「身體的容器」裡坐著的五個人形,和其中一位抱著潔白時鐘的假人並無任何差異,人只是長得像人的物件。沒有任何語言,身體器官正在運作,劇場的時間節奏逐步覆蓋觀眾對時間的流逝,循序漸進的。

劇場空間作為現代人的身體表徵,或是病徵,長時間的待在辦公桌前或咖啡店裡頭,對著輕薄的螢幕,傾入所有的情緒,觸碰著電腦鍵盤打下的字,思緒敲擊手指頭形成具體的字型。習慣於這樣做的身體,僵化地呈現在面前,他如同你,換句話說,劇場空間中的「身體」,其實就是作為觀眾的「你」。稍微回想在日常生活中搭乘的大眾交通工具:公車、高鐵、捷運、火車,抬頭一望,所有人安靜無聲地專注於手機螢幕世界的頃刻。將日常生活置換到劇場空間中──要做的只是把作為觀眾的身體放到眼前的立體螢幕盯著看了四十分鐘。

演出過程中觀眾看到了什麼?感受到了創作者、演員、空間布置、燈光、聲音等等所要傳達了嗎?我們在文宣上看到以文字形式表達作品的意念。演員作為器官的一部分不再需要移動身體,只是靜止不動的讓時間從空間中流走,讓人的身體的意識停擺,讓一切的物件自行活起來。爆炸、雲朵、火焰與雨水的自然元素成為空間的裝置投影,行走的時鐘、響起的電話、從上而下印出兩廳院票卷的印表機、在「身體」中流竄的電動吸塵器、噪音,與唯一一首從電台發出代表著語言的英文歌曲。

水要淹到膝蓋了,這些人形器官還是一動也不動的坐著。

劇場中剩下物件與觀眾的意識還在行動。人形的器官演員不起身演出,我們不知道舞台上演員究竟在想著什麼?在日常生活中,何嘗會在意身旁素不相識的陌生旅客正在投入的手機螢幕,神遊到網路世界的哪個角落了?

眼前景框瀰漫一股「定格」的空與緩慢,在王家衛電影的電影鏡頭,等待即將走過的步伐、眼神,或是一段空景,給予觀眾頃刻全神貫注其中的瞬間。若要說這《致深邃美麗的》「身體」達到了什麼,或許是讓觀眾暫時成為一個個獨立意識的分子化器官,看著劇場身體內部各個物件的運作而困惑著眼前的一切。在機器與物件氾濫的時代,不再輕易的感受到身體的溫度──而是手機傳來發燙的鋁合金金屬觸感。《致深邃美麗的》透過劇場,暫時讓觀眾的意識奪回寶貴的肉身時間。

註釋

1、劇場的空間成為一個「身體的容器」,演員在劇場作為空間中的物件,空間中的物件成為這個「身體」的內在器官。

《致深邃美麗的》

演出|梗劇場
時間|2017/09/07 20:0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這凌亂、散漫,無法歸類出任何脈絡的作品下,開始質疑起「戲劇」的定義同時,我最後決定放鬆緊繃的眉頭,不再對接下來的發展有任何期待。(郝妮爾)
9月
13
2017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