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場開始思考《前進吧!方舟》
10月
11
2017
前進吧!方舟(楊景翔演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65次瀏覽
王威智(專案評論人)

在一個重力波已經可以被觀測到的現實,關於世界的可能性正在大幅拓展的當下,劇場需要怎樣的想像力?《前進吧!方舟》似乎回應了此提問,以黑色喜劇形式,碰觸台灣劇場少見的科幻題材,在舞台上構築出一艘想像的烏托邦船艦,由此思索人類的本質。

首先應該先釐清,《前進吧!方舟》嚴格來看是科幻皮哲學骨的作品,倘若採用硬科幻的角度來觀看本劇,漏洞實在不少。比方說在擁有各種高科技的方舟上,竟然沒有絲毫能夠探測外界情況的工具?以至於最後主角決定開啟方舟大門的行動到底有多危險,這般的戲劇衝突在邏輯上顯得不太具說服力。換句話說,角色之間很緊張,可是劇情上很難傳達給觀眾。 

《前進吧!方舟》作為帶有哲學色彩的作品,在龐大的設定背後,劇本最主要的提問,人類為何的思考,其實跟戲劇行動的連結薄弱。編劇以靈魂的角度來理解人類可能的特殊性。關乎人類靈魂本質的思考,是透過主角身體被植入動物基因而呈現一體多魂的狀態,乃至於人類無法妥善控制自己身體來加以突顯。由此編劇選取了一個曖昧的切入點來討論靈魂與肉體的關連。一方面靈魂與肉體可以分離看待(或者說靈魂只是基因的排列方式),所以動物靈魂得以在人類身上重現;另一方面靈魂與肉體又無法切割,所以有著動物靈魂的身體意味著將採取動物的肢體。這兩者的矛盾,透過演員不斷地模仿各式動物的表演持續被加強,劇情方面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辯證,在劇末只以主角收服大部分體內動物靈魂收束。那樣的人類又是怎樣的狀態?文本沒有給出回應。

劇本的戲劇行動與如此人類的複雜狀態關係不大,為主角自沉睡中醒來,從一無所知到發現真相,最後決定離開方舟的進展。這個發展事實上呈現出傳統人類對於命運漸次自覺並且起身加以反抗的英雄式結構。不論方舟外是什麼,打開大門那瞬間的白光閃耀,已經是對於勇者的歡迎。到底人類是什麼?又如何能夠成為自身的主宰?劇本實際上連問題都只拋出一半,卻已搶先提供了尋找答案的姿態,讓人不安。當劇場開始思考,身體或許也需要沈澱的時間。

在此之上,《前進吧!方舟》亦是黑色喜劇作品,所以導演似乎對於人類的辯證興趣不大,更多在關注人類的動物性特質,以此為笑料的主要來源,因此調度上著重以人來表演動物(及機器人),運用喜劇的誇張肢體來統整演員的表演。本劇利用演出動物為主的非人類形體動作,來異化觀眾對於角色作為人的認同,確實在演出上博取不少觀眾笑聲。問題在於,導演看起來不太有餘力去思考喜劇的演出有多少可能性。除了影子一角本身在文本的角色塑造上相對富有變化之外,另外三位角色的演出幾乎維持在強度全開的狀態,多僅只以動作的反覆來調笑。八十分鐘的演出只以一種主要手法來讓演員發揮,演員演得辛苦,觀賞上亦讓人疲憊,更無法妥善處理劇本想討論的種種難題。

因此,《前進吧!方舟》發展至本應是劇情高潮,事件真相與人類過去和未來的交織之際,反倒搖身一變,向通俗劇靠攏。通俗劇不是問題,但是理想上,亦是文本的設定上,劇末應該進行何謂人類的辯證展演,引導觀眾去思考問題到底該怎麼問時,演員幾乎沒有空間表現人類深層特質的探索,僅是完成指令,說出台詞,幾乎是自我工具化的狀態,執著於喜劇效果的營造。而在劇情的收束間,觀眾看到的則是一般人類的愛恨情仇,如同随處可見的肥皂劇那樣,不具意外性。如果這是創作群預期的發展,本劇一開始是否有需要出現人類本質的宏大提問?劇本本身的哲學探索,與導演選擇的喜劇呈現手法各有不足,整合卻有限。由於種種路線上的不協調,《前進吧!方舟》縱使碰觸到許多當代思潮關心的議題,依舊缺乏更細膩的思想考掘,風格間的拉扯亦無法充分轉化為戲劇張力與劇場的表現力。

縱然如此,本劇仍舊是台灣劇場少見的野心之作。關於人類處境的問題確實現在沒有,可能也永遠不會出現標準答案,並將反覆於各種藝術領域為創作者不斷追尋。《前進吧!方舟》雖然沒能引領觀眾看到彼岸所在,不過它的航行已經是一場華麗的冒險。

《前進吧!方舟》

演出|楊景翔演劇團
時間|2017/10/06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
對此,若是回歸本次演出的跨團製作計畫的起點之一,確實達到了節目單上所說的「展現臺灣皮影戲魅力」。因為,除了現代劇場的場面調度、意象經營、表演建構,我們也能在作品中看見了「序場」的傳統皮影戲熱鬧開場,也有融入敘事文本角色關係演變的新編皮影戲,兼顧了傳統與創新的美感意趣。
4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