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找歷史《Varhung~心事誰人知》
11月
30
2017
Varhung~心事誰人知(蒂摩爾古薪舞集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11次瀏覽

演出:蒂摩爾古薪舞集

時間:2017/11/19 14:30

地點:屏東藝術館

文 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心事誰人知?這獨白自問的話語,開口說時,既不冀求聽者能夠同理體會,說者也糾結於不知道從何說起、如何表達內心深沈複雜的情感。因為,你不是我!如果同個文化圈的人際溝通處處充斥著誤認與懷疑,那麼,跨文化間的溝通與同理就更具挑戰性了。心事誰人知?這句話由堅持以排灣文化為主體創作的蒂摩爾古薪舞集說出,我認為是再貼切不過了。當台下觀者多非排灣族觀眾,對排灣文化不熟悉、沒經驗的背景下,我們如何能懂舞團所要呈現的部落文化、感受其中的趣味與創意?

蒂摩爾古薪舞集面對的挑戰是如何在保有排灣文化為主體的同時,也能迎合現代化表演藝術的品味,並讓台下眾多非原民的觀眾有所感受。近十年來舞團努力汲取排灣文化、儀式、傳說為創作展演題材,然而我總覺得作品太刻意並置當代舞蹈與部落文化,反倒凸顯兩者的對比與張力;而太規矩、太多精心設計的舞蹈動作,似乎離樸素卻絢爛的部落生活愈來愈遠。這次蒂摩爾古薪舞集轉向了,舞者們依然盡力舞著,卻不在舞台上努力表演以證明自己的文化血緣,因為他/她們已在其中。於是,舞作中得以自在且自信的呈現出部落生活樣貌——歌舞、喝酒與嬉戲打鬧,這些看似瑣碎不登大雅之堂的日常現象。

在左右踏踩的微醺狀態中,舞者引領觀眾一窺閉鎖深藏的心事陰霾。然而,舞作不在吐露特定的故事情節或深藏於心的秘密;而是製造出一種介於現實與虛幻的中介過渡。酒精催化下的微醺狀態,像是部落儀式進行中的中介狀態,在恍惚朦朧中,人可以超越肉體與時間的存在,穿梭於時空中,連接遙遠的過去、投身未知的未來。在微醺的精神狀態下,理智退位卸下防禦,內心情感便不自主的外溢。恍惚朦朧中,舞者有時爆發內在強烈的憤怒,有時退回到襁褓無憂的狀態,有時藉由玩笑抒發不滿、藉由歌唱遺忘創傷。嘻笑打鬧、發洩不滿、嚴肅儀式、群體共憤,在微醺中碎片化的交織展現。恍惚的狀態是通往各種記憶與情感的捷徑,也是情緒發洩的安全保障,不但個人情緒得以無顧慮的發洩流淌,部落集體的創傷與世代間的記憶也透過舞者的身體一併流洩而出。沈重濃厚的抑鬱像似堆疊了好幾世代般,在怎樣都無法以自身微小的力量甩開與解決後,最終只能以嘻笑打鬧的方式暫時遺忘。因為是暫時,所以永遠得不到清理與療癒,只能是一種讓日子得以繼續過下去的方法。

舞作中不時出現四步舞的節奏與和著舞步的吟詠高唱,不論是步伐、舞蹈、歌唱都強烈有力,撞擊人心。部落的文化傳統不但是精神上的慰藉、寄託,是榮耀自身的來源,同時也是拋不掉的包袱,深深的織進個人的血肉精神中。排灣族的歷史記憶、流轉於世代間的創傷,也默默的隨著日常習作與歌舞,模糊卻沈重的被一代又一代學習與繼承。年輕世代的憂傷苦痛,雖有部分是屬於這個時代的,卻也累加過去未曾清理,甚至早已不在族人記憶的災難。層層堆疊的情緒,不知怎麼說,從何說起。舞者唱著1950、60年代的林班歌,那是當時原民青年受雇上山離家幾個月看管林地的歌,歌詞不但直白的表露出思鄉與寂寞的個人當下處境,旋律與語言還混雜著排灣、日本、中國的文化特徵。顯然,被殖民的歷史不只存在於記憶,且就在歌舞的當下,深深的鑲嵌在日常習作中成為部落文化的一部份。

在微醺的深夜、恍惚的存在下,舞者(族人)們藉由嘻笑打鬧忘記悲傷,藉由高歌低吟抒發哀痛。然而,卻連歌唱都不自主的唱出殖民者的語言。心事的複雜與難以啟口、傾訴,不是原民的我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卻也能在模擬想像中紅了眼眶。

舞作結束前,月桃莖從天而下淹沒了終於得以休息的舞者。這是舞者終於得以回到部落母親的懷抱?還是一代又一代的傷痛終將以心事誰能知的方式被隱藏,只留下部落文化的象徵物——樸素潔淨的月桃莖?

《Varhung~心事誰人知》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他們無意帶我們走入部落,而要我們看見現代的部落生活不全然被苦難歷史籠罩,還有屬於當下的煩惱。舞台上的月桃葉並非表徵身分的符號,而是一種生活分享,撥開月桃莖,包裹著層層說不出口的心事。(王昱程)
11月
27
2017
動作設計仍秉持一貫的傳統風格,如牽起的手臂與低穩的步伐、個體到群體的組合、群體到個體的分裂等,事實上,當四人牽起同時便是一體的循環,且正是彼此交織、交心的一種表現。(謝昱萱)
11月
13
2017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