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勞動者的眾生相《窮人的呼聲 Cry of the Poor》
12月
28
2017
窮人的呼聲(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90次瀏覽
徐耀璇(社會人士)

近年因新南向政策,台灣社會開始有更多機會接觸東南亞的文化,資源的挹注幫助我們更能了解地理上明明不遠,而文化上卻沒那麼熟識的國家。然而,百花盛開的文化交流,展現柔軟而歡愉的嘉年華後,我們真的能明白同理多少?為什麼一位來自東南亞的母親要到異地,照顧根本不認識的「家人」。透過舞蹈、歌唱、食物展等嘉年華式的敘事手法並沒有辦法完整揭露六十萬東南亞移工的眾生相,而《窮人的呼聲 Cry of the Poor》勇敢地翻開全球化分工之下,移工之所以成為移工的命運生死簿。

《窮人的呼聲 》聚焦在一群菲律賓移工的生命經歷上。劇中除了必要的資方角色為台藉演員(汪英達、黃馨儀飾),其他二十五位清一色是菲律賓藉的演員。故事分成三幕:第一幕回到過去講述移工還在家鄉時以種稻為生,後來自己的土地被跨國企業看上,資方希望租下農民的田地,改作有經濟效益的香蕉。農民眼看原本的稻作產值也養不活一個家,只好出租賭上一把。一瞬間農民通通變成自己土地的奴隸,幫企業種植經濟作物。面對壟斷市場的資方,在地農民根本沒有談判薪資的條件。於是,這群農民起了念頭想要改寫命運,決定到馬尼拉找工作機會,劇情轉到第二幕。第二幕錯落在數個勞動的場景,例如:建築工人零工不穩定、色情酒吧的舞者被警方逮捕、保全的薪水沒有辦法按時拿到、櫃姐偷了客人的手機因為小孩發燒沒錢看醫生。上述場景證實貧窮的困境即使到了馬尼拉仍然沒有辦法突破,小人物到大城市就能賺到錢的夢碎了,他們仍不放棄地再拼起來,這些來到城市的菲律賓人們,決心要出國工作,給家人一個更好的未來,於是他們前往人生的下一站:台灣。

第三幕再現兩種菲律賓移工來台灣最常擔任的工作,一個是漁工,另一個是家庭看護。關於漁工,台灣遠洋漁業的成績在全世界是數一數二的亮眼,為台灣每年帶來上百億的產值,如此輝煌的戰果背後是靠著多數移工支撐的。《窮人的呼聲 》並不是要呈現一個漁業「冷知識」,而是要揭露這群移工的台灣夢。這一景一開始,便聽到船長大聲的對著船上的漁工喊話,要他們動作快,少偷懶。接著當漁工開始工作時,船長時不時的喊「快一點快一點」、「幹你娘」等命令與粗話展現無法撼動的權威。曾經有一位當過漁工的菲律賓朋友跟筆者說過,在船上的時候幾乎沒有辦法好好睡覺,要一趟遠洋捕魚後,上岸才能好好休息,有一次他們撐不住了,跟船長反應,船長的回覆竟然是:「你來台灣是來工作的,不是休息。」這樣的立場同時也反應在本劇之中,其中有一位漁工受不了船長惡意勞動,提出要換雇主,船長卻說捕魚到哪裡都一樣,還威脅該名漁工可以去跟仲介說,想偷懶的人乾脆回家。最後,這群漁工繼續反覆的工作,再也沒有出聲。另一場景到了家中,飾演菲律賓幫傭的演員,在左右舞台來回奔波,以滿足阿公與女主人的要求。一個人的吩咐還沒做完下一個人已經在催了,最後幫傭累倒在場中,結束這一齣戲,沒有人知道她會不會再站起來。這群勞動者長期噤聲的嘶吼在那一刻釋放,再也不能充耳不聞,迴盪在台上台下。

本齣作品很誠實卻不暴力的呈現國家內部與國家之間,對勞動者的壓迫議題,可以見證田野資料厚實的底蘊,與演職人員用戲劇形式對抗社會體系中的巨獸的堅毅。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菲律賓藉的演員實際上是桃園市群眾服務協會庇護中心底下曾受到不當勞動的待業移工,他們所演的戲,就是他們真實人生的縮影。製作單位「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今年花了長達九個月的時間與移工進行戲劇培訓,以戲劇的方式凝聚身處異鄉的他們,爬梳他們勞動歷程的生命故事,成為本齣戲的劇本基底。這齣戲沒有由台灣劇場演員代為演出,而是花了更長的製作期,讓移工準備好用戲劇的形式為自己發聲。來來去去總共有七十多名移工參與此次演出計畫,有的人在期間找到工作而無法參與演出,不過他們的故事卻被寫進了劇本。《窮人的呼聲》扭轉目前論及東南亞移工議題多仍以台灣為主體作為論述的侷限,這齣戲故事是屬於移工的,訴求是屬於他們的,話語權是屬於他們的。

最後或許我們沒有能力改寫命運生死簿,不過個人所能努力的,可以套一句演員回饋給觀眾的話,共勉之:「Treat us as good workers because we ARE good workers, not slaves.」(請對待我們如同你所珍惜的優秀員工,因為我們就是優秀的員工,不是奴隸。)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原本以為「正義」的問題都給楊牧、汪宏倫說完了。最近赫然發現,「轉型正義」的問題或許不在「正義」,而是「轉型」。誠如汪宏倫所指出的,「轉型」的原意是一個有具體歷史脈絡、階段性任務的「過渡時期」,而當前的問題正是用「正義」的超級政治正確和「人權」的普世性,掩蓋了對於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歷史階段的辨認。我們正經歷的「轉型」究竟是什麼?
4月
18
2024
同時,我愈來愈感覺評論場域瀰漫一種如同政治場域的「正確」氣氛。如果藝術是社會的批評形式,不正應該超越而非服從社會正當性的管束?我有時感覺藝術家與評論家缺少「不合時宜」的勇氣,傾向呼應主流政治的方向。
4月
18
2024
首先,出於個人感覺的主觀陳述,憑什麼可作為一種公共評論的原則或尺度呢?我深知一部戲的生產過程,勞師動眾,耗時費工,僅因為一名觀眾在相遇當下瞬息之間的感覺,便決定了它的評價,這會不會有一點兒獨斷的暴力呢?因此我以為,評論者對「我覺得」做出更細緻的描述及深入剖析,有其必要。
4月
11
2024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感動,「我」沉浸其中,在修辭上會不會不及「觀眾」那麼有感染力?而且「觀眾」好像比「我」更中性一點,比「我」更有「客觀」的感覺。
4月
11
2024
對我來說,「文化」其實更具體地指涉了一段現代性歷史生產過程中的歸類,而懂得如何歸類、如何安置的知識,也就是評論分析的能力,同時更是權力的新想像。
4月
11
2024
假如是來自京劇的動作術語,比如「朝天蹬」,至少還能從字面上揣摹動作的形象與能量:「腳往上方」,而且是高高的、狠狠用力的,用腳跟「蹬」的樣子。但若是源自法文的芭蕾術語,往往還有翻譯和文化的隔閡。
4月
03
2024
我們或許早已對「劇場是觀看的地方」(源自「theatrum」)、「object」作為物件與客體等分析習以為常,信手捻來皆是歐洲語系各種字詞借用、轉品與變形;但語言文字部並不是全然真空的符號,讓人乾乾淨淨地移植異鄉。每個字詞,都有它獨特的聲音、質地、情感與記憶。是這些細節成就了書寫的骨肉,不至有魂無體。
4月
03
2024
三齣戲串聯的遊走式劇場匯演《歡迎搭上蘭城漂浮巴士》。匯演總長度將近兩小時,幾乎繞行了羅東文化工場的整個戶外平面區域。雖然名為小戲節,卻擁有坐看魔術秀、漫步文化園區和歡唱遊覽車卡拉ok的多元體驗。各別規模較小,整體演出卻很豐富,頗有參加輕裝版豪華旅行團的樂趣。
10月
12
2023
于素貞透過操偶白素貞、投射許仙、扮演法海,來消化「妖種」所留下的創傷,最終拾回具備能動性的自己。于素貞不可能也不會因成為神通廣大的白素貞而解決問題。於是當于素貞最後唱完「只剩我一人」後,便默默將耳環取下,
8月
31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