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缺乏,餘下的瑣碎 《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姊妹(和他們的Brother)》
9月
01
2018
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姊妹(和他們的Brother)(四把椅子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394次瀏覽
范姜泰基(表演藝術工作者)

如果生活中少了理想與希望,留下來的籽渣便是叨絮的瑣碎,戲劇的領域恐也亦然。

《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姊妹(和他們的Brother)》(以下稱為《全》劇)是四把椅子劇團與簡莉穎聯手「經典重寫計畫」的成果。在重寫的過程中,應該保留什麼、捨棄什麼,又要加入哪些元素,成為重寫/改編經典文本時的大哉問。

契訶夫(1860-1904)是俄國寫實主義小說大師,其特色在於描繪生活中平凡的瑣事,藉此傳達其社會關懷的微言大義。例如在原作中,喝茶舞會、嬰幼照護、妯娌關係,對跨文化國界的觀眾都不會陌生。

在重寫的《全》劇場景,厚重的仿皮沙發以及紅木貼皮的玻璃櫃,無疑是本地中產階級家庭擺設的神複製;此外貫穿全場的家庭式卡拉OK,它的功能在於消除隔閡、化解尷尬,更是在過去幾十年臺灣社會維繫家庭成員情感的利器。

劇中的大姊為了操持家務,不得不考慮出售已逝父親的賓士車、央求舊友協助檢視家中的基金投資,具體描繪職主中饋勞心的一面;家中唯一男丁面臨西進赴陸工作的抉擇,即使心中有所抗拒,仍難以抵擋時代的潮流。相信這些接地氣的重寫內容與設定會受到台灣觀眾的肯定,也符合劇團的初始設定,「繼承契訶夫對日常的細節捕捉,以及對現實的牢騷詠嘆,順利移植到台灣社會」,藉此降低本地觀眾接近經典文本的門檻。

更進一步觀之,契訶夫寫作《三姐妹》的1900年俄羅斯帝國,正值亟於追趕歐洲發展的焦慮期,利用這種不安的環境氛圍,襯托出劇本隱藏的核心目標,亦即是三姐妹心心念念欲回到莫斯科,藉此代表對未來幸福的希冀。

劇中主角之一瑪莎說,「我覺得人應當或者有信念,或者去尋求一個信念,不然他的生活就是空虛的,空虛的……活著」。威爾什寧也在第四幕呼應,「生活,對於我們中間的許多人,似乎都是昏暗的、絕望的,然而我們應當認識,天邊已經在發亮了,整個光明的日子絕不會遠了。」再怎麼樣的困頓生活與戰爭摧殘,只要還有希望就有安慰,這也是原作想要傳遞的價值。

反觀《全》劇,幾乎不見對未來幸福的想望,大姊想賣了賓士車,僅僅為了能夠繼續維持生活,消極避免家中山窮水盡的窘境,而非投資一個更具有前景的未來。弟弟不斷推遲推遲赴武漢工作的日期,也因為在臺灣高不成低不就,必須投靠父親舊屬的不得不然。家庭成員沒有原作「回到莫斯科」的努力目標,以設定「活著」成為推動劇情的引擎,不免有些許欠缺力道之感。

更值得深究的一點,原作無疑帶有相當的性別主義色彩,在那個女性還沒有投票權的年代 (蘇聯直到十月革命之後的1917年,才賦予女性普選的權利),性別之間有著明顯的社會地位差異。但在原作中的三姐妹,都在父親的堅持下與哥哥一同接受教育,習得法文、德文和英文。瑪莎甚至抱怨「住在這個城裡,懂得三國語言,是一種不必要的奢侈…我們懂得太多了!」契訶夫透過威爾什寧的口中說出,「我認為,有知識的、受過教育的人,無論住在哪個城市,都不是多餘的人…總有一天,像你們這樣的人終於形成了大多數」契訶夫提升女性地位的意圖溢於言表。

殊為可惜的是,《全》劇反對賣車是男性主角,認為賓士車是爸爸留給「我」,強化傳統男性中心的家庭觀;他對女友謊稱自己在家中工作開視訊會議,姐妹們還要幫他圓謊、替他維持體面,甚至妹妹脫口說出要取代哥哥去武漢工作,也被姊姊們所阻擋,要她在臺灣找工作就好。阻止女性(還是負責持家的長姊)在家中有決策權、反對女性在職場上有更大的發展,並不符合現今努力追求性別平權的臺灣社會現況,也與原作傳遞的價值大相逕庭。

重寫/改作的難度有時比創作更高,如何讓形、神俱備的確是很大的挑戰,寫實主義的劇本如果只把生活的樣貌如實搬上舞台,身為台下觀眾的我,不免覺得一盤佳餚卻沒有鹽巴的缺憾。

《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姊妹(和他們的Brother)》

演出|四把椅子劇團
時間|2018/08/25 19:30
地點|臺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
對此,若是回歸本次演出的跨團製作計畫的起點之一,確實達到了節目單上所說的「展現臺灣皮影戲魅力」。因為,除了現代劇場的場面調度、意象經營、表演建構,我們也能在作品中看見了「序場」的傳統皮影戲熱鬧開場,也有融入敘事文本角色關係演變的新編皮影戲,兼顧了傳統與創新的美感意趣。
4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