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觀之鏡,剎那之花,將轉未轉的視界《鏡花轉》
9月
06
2018
鏡花轉(演摩莎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24次瀏覽
譚凱聰(海洋工作者,寫字人)

早在場上第一朵燭光以曇花綻放的速度點亮之前,觀眾們透過簡介關鍵詞的指引,對《鏡花轉》(下稱《鏡》)已然搭起一些想像的框架:陽光劇團風格、亞洲台澳馬三地合作、三年合作共創,以萬花筒(鏡中紛散疊映的光影)為劇名為意象——最終他們一夜所見,與這些先行的印象或貼合或失之交臂,緣由都在凝視的空間,與延展的時間中打轉。

《鏡》脫胎自前兩年工作坊所得,擷取旅法女孩、劇場情侶和電影劇組幾條主線,編織成二十多個場景,從餐桌、床舖、酒吧到小房間;每一景在兩到五分鐘,不到片刻的時光裡,淘洗出人們記憶中那些悸動與脆弱的經驗:為所愛之人送行,戀人獨處時的依偎,衝動中的縱情、理智斷線的失控、死亡後殘餘的日常,生命結合與新生的一瞬……

凡此種種,在場上用同一個空間不斷換景重組,透過起伏跌宕的配樂與伊朗詩人的詩句念白來引領銜接,每一景都以繁複精細的物件呈現出(隨著換景)轉瞬即逝的寫實質感——如餐桌上杯盤刀叉餐巾飾物一樣不少,房間三層櫃裡的書籍與小物堆疊得彷彿自己經歷過的某個情境,鏡花中突然閃現,只為一兩分鐘與記憶的相遇。

這番精細凝視剎那的態度,恰恰可能成為台灣觀眾未能習慣之處,和編導的挑戰。場景時間之簡短,佈置物件之繁多,使黑子們(皆為演員)儘管已明顯錘鍊得如舞蹈般優雅出入俐落收拾各人動作無一絲遲疑,場上仍然硬是產生了一分半鐘甚至到兩分鐘的換景時間,使上半場某些段落之間中性換景時間與表演時間等長甚至過之,感受近似於剛看兩分鐘電視劇情緒要熱起來時,就接到兩分鐘廣告,有時即使音樂或念白都未必能有助益——幾乎是導演 Sha Sha(Shaghayegh Beheshti ) 上半場最後一段連背影和頭手斜擺角度都有戲的演出,和下半場如X光機的換景間燈光設計、逐漸深沉的情節等因素,才使下半場觀眾能更加投入。是要用蒙太奇呈現複數熔接的場景,或是用更寫意的佈置/複數空間讓換景此起彼落、緊湊銜接更有「轉」的視覺感受?這或許是個問題。

但我已能想像Sha Sha充滿活力地搖頭,堅持其藝術原則的樣子。台灣觀眾在場上感受到的,或許可說是某種「歐洲時間」——不論那是來自陽光劇團或Sha Sha個人的風格——音樂要行進到某種飽滿的程度,才能進入下一段;場景中每一個物件都要獲得精心照顧與擺設,不能概略表意帶過;每個場景都得到觀眾同等比例地(只要我們沒在滑手機的話)百分之百、沒有分割的注視——這幾乎是被戀人的眼神深深望著般的待遇。這些場景和表演者是幸福的。

這自然是不同於一般劇場,無比專注投入的時間與態度,只願凝視見樹,不願疏剪見林。如同劇團引用伊朗詩人蘇赫拉布・賽佩赫里的詩句:「沒有任何人為了看見一座花園而著迷,沒有任何人認真地看待農場裡的一隻鵲鳥(翻譯:志擎)」因而他們如此為之。不僅換景,演員們的肢體表現也多半能在短短片刻間呈現細膩動作和自然情感,集訓般密集磨練的成果明顯優於台灣短檔期的製作。

綜合以上,在跟朋友們聊近期的好戲時,我會提起《鏡花轉》。它未必是我們習慣的「劇場時間」,但裡頭肯定有一兩個場景疊映著你我生命中難忘的時刻,讓我們和某些記憶與感動重逢——我相信這是劇場最原初要做的,一件重要的事。

《鏡花轉》

演出|演摩莎劇團、曉角話劇研進社
時間|2018/8/31  190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當我們不斷回憶種種由片段組合而成的場景時,那種萬花筒似的交疊場景,不斷提示我們去中心化的必要與現實;然則,屬於亞洲土地上的故事脈絡,也在表面上看似解構核心故事的進程中,不斷被剝落或割離。(鍾喬)
9月
14
2018
真正讓一切顯得近乎逼真、抓住觀眾心臟、欺瞞觀眾眼睛的反而是音樂,音樂是虛假舞台上的真實之柱,是將場上之氛圍與人心的浮動具體呈現的關鍵,亦是銜接每一段落的靈魂。(郝妮爾)
9月
07
2018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