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後「東方」何在?《九歌》
10月
04
2012
九歌(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443次瀏覽
魏琬容

《楚辭.九歌》為湘江一帶祭神之歌,由屈原採集民間祭歌編寫潤飾,共有十一篇章。雲門的《九歌》選其中八章轉作成舞蹈,以迎神開始,東君、司命、湘夫人、雲中君、山鬼、國殤,以禮魂終,以現代舞的語彙描述傳說中的諸神,結構工整。音樂方面,兼採卑南族古調、西藏缽樂、印度笛樂、日本雅樂、鄒族送神曲等,編舞者以西方舞蹈技法為本,試圖作出「東方」的作品。

比起《楚辭.九歌》,許多觀眾恐怕覺得羅密歐與茱麗葉更為熟悉。(這點從觀眾演後頻頻追問「劇情是什麼」就可窺一二)冷門的題材(古代文學)、冷門的媒材(現代舞),竟然還幾乎滿座,雲門深耕台灣之成果可見一斑。

好在雲門《九歌》賦予各個神祇鮮活的形象──

湘夫人,無止盡的等待,從溫婉嫻靜到掙扎,最後還是得上轎當「神」,雖然是神,卻不見得有自主自由。

山鬼,孤獨的在舞台上,張大了口卻說不出話,山鬼滾著爬著動作比誰靈巧卻始終沒有辦法站直。

國殤,未滿三十歲而亡稱為「殤」,舞者一個個倒下了,又一個個站起來,站起來的與倒下的不見得是同一個人,他們不過是承接了同樣理想就必須面對相同的命運(犧牲生命)。不管是拋頭顱灑熱血,或是率族人抵禦殖民者的統治,或是隻身抵擋坦克,在在讓我想起埃及街頭抗議的年輕人,不管哪個國家哪個文化,先犧牲生命的,永遠都是年輕人。而旁白以三種語言念出義士們的名字,從陸皓東到陳澄波,從莫那魯道到林少貓,每一個名字都有千斤重,在舞者紛紛倒地之後,女巫出場。女巫,在人與神的世界中間,在生與死中間召喚。死去的魂靈於是緩緩起身,重新站立,舞者手捧油燈慢慢走出來,緩緩放置在舞台上,一個接著一個,最後舞台上成為一條蜿蜒的燈光之河,這一幕,台灣的觀眾應該會聯想到中元普渡。

《九歌》之舞台設計是當代大師李名覺,以荷花為主,台前有一整排鮮嫩的真荷花,整個背景是林玉山所繪之荷花圖。為什麼舞台以荷花為主?因為《九歌》是楚國的詩,而創作者林懷民以荷花來代表南國,我想像中的南國,是熱帶,是潮濕,是不見天日的雨林,不是荷花,因為我所生長的台灣台北已經比「楚國」還要南,更靠近赤道。一個南國想像,也偷渡了政治文化的版圖變遷──從中原到台灣,當初的「南」如今是「北」。

全舞唯一與荷花相對映的大約就是湘夫人,其他的舞作,荷花似乎都可有可無。尤其是山鬼搭配荷花,更有一種芥末配玫瑰花茶之感。(演後座談中提到當年李名覺聽了林懷民的構想後直言『舞已經很滿了,你不需要我的舞台設計』,但林懷民堅持一定要,兩個大師堅持來堅持去,最後催生了雲門《九歌》的荷花設計,這段故事也間接證實了我的想法。)

雲門的《九歌》帶來了兩個意義:

一、九歌的視覺化意象。金庸作品膾炙人口,每個讀者心目中都有自己想像的楊過,但因為普遍觀眾對於《楚辭.九歌》不熟悉,因此看過雲門《九歌》之後,林懷民式的《九歌》想像就深植人心──湘夫人蒼白嬌美,女巫一身紅衣,司命頭戴鹿角面具。往後每次讀到《楚辭.九歌》,這些形象就會在腦中活過來。

二、找東方──見證十九年來的社會風向演變與藝術發展。有人說表演藝術是一種熱衷於消逝的藝術,但是當作品事隔多年後重搬上舞台,卻恰恰是一面鏡子照出時空演變。早期雲門喊出「中國人跳中國人的舞給中國人看」,並尋找東方的素材予以重現,十九年後,當年「中國人」的民族精神意涵已經淡化,現在大家已經不找東方,大家找的是「科技」或「跨界」,若有,則找「東方」指的已經不再是中國而是台灣(本土的原住民的),雲門《九歌》留下一個意圖與西方一較長短的、尋找「東方」的嘗試,而這個嘗試讓雲門《九歌》成為一個歷史見證。

《九歌》

演出|雲門舞集
時間|2012/09/20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薄光  
重讀舞作,我們更深的提問將是:印度、爪哇、西藏、日本等地的儀式音樂引發的神聖氛圍、臺灣原住民古調所觸動的溯源想像、以及歷史場景其實構築出一道厚重的抒情之雲;濃密的劇場景觀統合在編舞家個人的歷史關照和美學話語之下,而在雲幕背後,我們卻未能見到表演語彙能夠直探內在於任何文化語境的對應物。(薄光)
10月
15
2012
在《九歌》當中,筆者身為日本人,能重新認識這些存在我們身旁的傳統儀式元素。跨越臺灣和日本的文化,透過祭神的儀式,以既陌生又相似的文化,意圖表現出的意境,感覺到濃厚的熟識感。(伊藤麻里)
9月
19
2012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