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老宅裡的在地禪《十牛圖》
10月
15
2011
十牛圖(陳又維攝 莫比斯創作公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24次瀏覽

時間︰2011/09/12 16:00

地點︰新北市蘆洲李宅

文字 肥力

翻看九月台北藝穗節節目單,發現不少新進創作人的演出也以環境劇場為名,在非常規場地上演。這時候,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同樣以環境劇場為號召,在遠離台北市的蘆洲李宅上演《十牛圖》,與藝穗節對碰。票價稍貴、地方偏遠等,絕對大大增加《十牛圖》票房壓力,然而看過的觀眾總是笑逐顏開,滿載踏歸途,感覺就像大家經歷了新年聚首歡度,盡興而回一樣。那份演出過後,從觀眾由心而散發出來的溫馨,令我很在意,甚至,比演出本身更吸引我。

縱然歷代不少大人物為環境劇場定義,我仍然質疑為之下註的必要性。如果環境劇場指參與者(演出者及觀眾)與地方(泛指非劇院場地)產生有機互動,讓演出與環境發生關係,那麼我便必須問,創作人在劇院演出,就不用與場地互動,不必突出空間的特性嗎?如果劇場基本元素只有演者、觀者及場地,那麼我們何需一再強調演出與環境如何配合,或應該說,這根本就是演出的根本,哪管在什麼場景?而《十牛圖》借古老的「十牛圖」,套入台灣歷史,不同文化、立場的觀點,也以愛情為喻,談及人、牛與框的故事,在畫框之中,在看與被看,自我與他者之間,悟出自身與世界的關係。如此,這個主題似乎同時也在觀照作為劇場的意義。我想說的是,如果我們硬性為《十牛圖》定性為「環境劇場」,演出則正告訴我們︰何必執著?

看過不少討論《十牛圖》的文章,大多不離劇場載道的正確性問題,大家更對《十牛圖》第一部分(大宅門外的演出)處理禪與台灣歷史的問題更是多番著墨。誠然,演出在佛理層面是淺入淺出,又當中雜亂地穿插事件︰台灣原住民問題、蘆洲李宅之主李友邦等故事,枝節叢生,令對「禪」有一定見解,或大體上以簡約/淨空為主流意見的宗教人士感到格格不入;另一邊廂,對非宗教人士,一些想看劇場的人而言,在演出中加插教化、說理,又似乎減卻了看「劇場」的吸引力。以致,不論有佛教背景的觀眾,還是想看環境劇場的,同樣在第一部分找不到可切入的觀賞角度,得不到滿足。然而,如果跳出「場」的框架之外,我會發現兩種觀眾的未融合,也許就是第一部分的主題, 也就是第一圖到第七圖(尋牛、見跡、見牛、得牛、牧牛、騎牛歸家、忘牛存人),人為了滿足需要而尋找「人」與「牛」,然而所謂的需要,似乎未必是外求,而是觀點與角度上的修正,甚至進一步,是放下對外觀賞及內在觀照,回到「空」。

承接第一部分「空」的結局,第二部分觀眾走入李宅內堂,參觀古蹟,也自由地遊走於布置在宅內不同地區的演出,包括舞蹈、形體、敲鉢等,有的演出像要重塑從前的宅第生活,成為了大宅內的流動風景畫。如果這個部分是「人牛俱忘」,所謂的「忘」應指演員(被觀者)融入景象之中,成為了「框」的部分,對應了「十牛圖」的「O」圖像。戲已淡化成宅第的一部分,也可說無戲可看,以致觀眾,同樣地被設計成登堂參觀的觀者,已非看戲的觀眾。

當經歷了第一、二部分,從「看」戲到「入」戲,及後觀眾隨演員從大宅出來,走到湖畔草地,聽著老歌、打鼓。我看到的就是一片樂也融融,至少,當原住民姨姨出場唱歌,不分演員還是觀眾,也一同為之拍手起舞。這種突然而來的溫馨令我這個非台灣人大惑不解,問及創作成員,他們說這是一種習慣,一種當原住民唱歌時的慣性尊重及融和。從那一刻我便知道,第三部分是「破」,是回應第一部分「誰才是台灣人」的問題,答案是超越了一般陳腔濫調的「重要嗎?」,而是「當下即是」。

導演費了莫大的力氣,以禪的理念,貫穿整個大宅,同時反覆叩問何為劇場。利用環境劇場之名拆解環境與劇場的固有信念,也利用禪,拆解禪與空的迷思。或者我們可說莫比斯圓環是次演出是既繁複又雜亂,創作人貪心地用不同的角度破除一些固有的信念,然而仍未整理出一條順暢的脈絡。就動機而言,確實演繹出一個較新鮮的概念,不是一般劇場的聚焦性,反而是在古宅/野外放射出更多視點,令人眼花撩亂,至於從觀眾的反應來看,似乎仍未令抱持期待的觀眾得以紓解、融和。

我發現看《十牛圖》時,仍必須討論觀眾所身處的是劇場或是道場的話(在劇場裡要討論的重要議題),情況和在談及雞蛋這種食物時,還要爭辯究竟是在說炒蛋或是蒸蛋,並闡釋二者之不同處沒分別。提問沒有問題,討論是必須,然而似乎對焦錯誤了。我很明白為何想來看劇場的或感受宗教性的觀眾仍對演出有格格不入的感覺,那是因為劇場及道場(宗教性)同樣是以大量的象徵展示抽象的內容,即以某種約定俗成的動作/儀式,有違邏輯地,傳達不能具現化的意象。而《十牛圖》則希望把二者所利用的象徵模糊化,甚至一體化,這是很困難的。無可否認演出未能完善地融合二者,例如第一部分時,每段演出的最後,大多也需加插一段以說教演講方式呈現的禪語,第一部分完結後,演者更要以演講,或疑似解經的方式,向觀眾說明之前的演出與「十牛圖」的關係,並要向觀眾提問︰「什麼才是重要?」,這可看到至少第一部分,仍未有成熟地將劇場與道場合拼緊密,而仍流於先故事後說教的講經模式。

我們可以嘗試把觀眾及觀眾的心情也置於「十牛圖」內,當到了觀眾在第二部分走入李宅內堂,乃至到第三部分走到寬廣的草地,當我們嘗試以宏觀角度俯瞰整個李宅內發生的觀演過程,看到眾人遊走於大宅之內,融化成流動風景的一部分,最後,彼此閒坐草地,享受鼓聲,觀賞沙畫表演,在黃昏微風中,品味同工體貼地送來的一杯冷茶,把一切的思念,包括演者、觀者、地,也融為一體,我發現,一切也很在地,是一種生活禪,那一句老掉牙的說話︰「什麼才是重要?」,到這一刻才發揮出意義。

《十牛圖》

演出|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一切「技藝」的豐富展現,最終只為不厭其煩,訴說驗證其禪宗哲學,無種族、無國界之無所不在。(謝東寧)
9月
19
2011
牛是農村社會日常之物,「十牛圖」以牧牛比喻禪修很自然。搬到二十一世紀解釋何謂「尋牛」、「見跡」、「見牛」、「得牛」、「牧牛」,材料變成另一番切身俗事……(林乃文)
9月
19
2011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
《乩身》以加倍誇飾的手法來觸及問題意識,討論民間信仰在當代潮流中的轉變:神明文創化、信仰科技化與信眾速食化。在民間傳統信仰中,乩身是跟神明有特別緣份的信徒,作為神明降世所附身的肉體,本來的責任是協助神明濟世救人。然而《乩身》的虎爺乩身沒有特殊體質,也沒有「坐禁」靈修,而是表層意義上的吉祥物般的存在。不只神明周邊可以文創化,地獄會是熱門旅遊景點,枉死城更可以是開party的好地方。
2月
09
2024
一個大哉問,如何逃出父權體制,及其婆系的代理人?求助於祭品的獨棟紙紮屋,這是已惘然的死後事,《鼠婆太》要凸顯的是快意人生的在世事,也就是甕養白蘿蔔為菜脯及其蛋。事實上,白蘿蔔屬十字花科,不是繖形科的紅蘿蔔,所以不叫white carrot,而叫radish,或可加上white,西方人依據它的日語「大根」俗稱為daikon——閩南語就是菜頭。但無論叫什麼,它就是塊莖類,是這齣奇幻劇的主要符號,而德勒茲著名的「塊莖」(rhizome)思想在此倒是很契合。「塊莖」是某種運作,是相反於樹狀或單一系譜的體系,一種跟域外產生連結或交遇(encounter)的思維,且總是保持差異,或回到差異自身,它有六個運作法則:連結(connection)、異質性(heterogeneity)、增多性(multiplicity)、不定意指的斷裂(asignifying rupture)、製圖術(cartography)以及「轉印法」(decalcomania)——也叫貼花轉印法。就像團名「末路小花」的命名很奇魅,德勒茲把貼花的decalcomania解釋為一種「塊莖」則是很妙用,他這麼講:
2月
09
2024
正如演出地點選擇編導許芃老家祖厝,是名副其實的沉浸式現地製作,故事也取材自大量的許家親族訪談。不過,《鼠婆太》卻非一齣許家家族興衰史(更沒有藉知名後代子孫牽連台灣近代史),而是從這個中壢過嶺的客家家族,傳遞個人(特別是女性)與親族之間的愛恨情仇。
2月
06
2024
故事從結束開始,梁山伯與祝英台化作蝴蝶雙雙飛去,留下來的馬文才要如何去面對這樣的局面?陳家聲工作室取材經典故事《梁祝》,拉出馬文才為主角向外開展,揉入當代語彙,透過喜劇手法投以存在主義的哲思。
1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