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角落裡變質的人性怪物《伍采克》
3月
03
2014
伍采克(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01次瀏覽
陳群翰(臺灣大學戲劇系學生)

「《伍采克》這齣戲寫完之後到底會長什麼樣子?」我想這對拜讀過這篇作品的人來說都是個疑問。《伍采克》的創作者都在猜測它的完成;也同時在追逐畢希納的腳步中─也許是很狂妄的、自我實現的─假設它的完成。

於是《伍采克》就在以各種對畢希納的假設中問世了。把殘稿視為完整的作品來演繹自然是在文本上有其必要性。但是相較於創作者在對於已完稿的劇本上做再詮釋;《伍采克》以一個「殘稿」的姿態出現在創作者面前,似乎更加有種不可言說的力量直指創作者的詮釋慾望──一種征服文本的潛在慾望。有趣的是,恰巧在《伍采克》文本中,這種蠢蠢欲動、在櫃角陰影裡爬行、在耳邊提點縈繞的壞物也正在對創作者微笑。創作者在詮釋《伍采克》的壞物之際,創作者本身的壞物也在自我詮釋著,這點使得《伍采克》這齣劇作又多了一層弔詭的價值。

再詮釋的過程必定從創作者對劇本的觀感出發,本次的舞作似乎回歸到比較初始的本質,整齣舞作呈現出「觀後感」的氛圍而除去了文本原有的劇情流動。它彷彿是看過《伍采克》的故事之後,由一個說書人在背後翻閱著故事書講述其中的章節:從略似介紹角色的開場、情慾、實驗、權力、暴力等等都被分章分段,直至末尾故事結束,角色離場。說書的調性加上舞者臉面塗泥以及身體動作時而展現如偶一般的非人性質,使整齣舞作呈現出木偶戲的詼諧詭譎感。但是在這種氛圍下,本齣舞作故事書的章節感似乎稍微太清楚了些,明顯感覺到分章分段這點使得舞作略失興味。

回到詼諧詭譎感。之所以詭譎不僅止於偶的性質,舞作中脫離「常理」的行為也同時造成詭譎。我們對於行為與反應是有配對期待的──人受傷應該痛、見血應該要懼怕等等。舞作中打破這種期待,如此伸入伍采克被耍弄顛覆的世界。象徵人體器官的麻繩、泥像在舞者的殘酷遊戲中不時被耍弄破壞,對於殘忍疲乏後扭曲生成的樂趣;騎車或捏蘋果等等也不時散發殘忍的競逐現實中悶壓沉鬱的潛在壓力;在一次次嘗試折折不斷的繩子、捏捏不破的蘋果、復原復原不了的蛋過後,期望的反覆消亡終將生存的慾望推向破敗無望的空虛。伍采克在故事中遭遇的現實暴力逐漸扭曲揉擰成舞作中顛三倒四的小怪物們。

直白的暴力還逃脫不出配對期待因而不夠力道,但是舞作中很精確的呈現存在伍采克世界裡緩慢蓄積的暴力與無助感。這種暴力是會發酵的。它不會直接迅速的破壞一個人的性命,反之它是種形而上的愛滋病,潛藏在身體各處漸漸變質一個人。如同馬克白在被麥克德夫殺了之前他的心早已死去。伍采克在警衛到達之前也早就死去。不在殺了瑪莉之後,在整齣戲的過程中他就一直在死去,一直在變質成為「怪物」。只可惜本齣舞作中並沒有展現這個過程,它將變質過程跳過直接呈現人性的變質狀態。在六十分鐘裡時間流動是不存在的,貫穿一切的只有場上這些已然變質的怪物。他們在狹小灰暗的舞台上像在狹窄的心房裡遊戲、嬉鬧、攻擊。這並不是個英雄式的鋪天蓋地的生殺榮辱;這是一個存在凡人狹小世界裡的卑微渴望與卑劣慾望。

《伍采克》

演出|喬瑟夫.納許現代舞團(Josef Nadj / Centre chorégraphique national d’Orléans)
時間|2014/02/22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畢希納原劇裡的失衡聚焦於單一小人物,但在納許延伸詮釋下,卻擴張成維持世界的秩序。人物彼此玩著遊戲,而許多遊戲裡蘊含危險和威脅。遊戲進行時,人物沒有過多情緒回應,彷彿一切如呼吸般自然,同時人性也在重複播放又輕快無比的鋼琴聲伴隨下,自然而然地被催眠、消蝕。(吳政翰)
2月
25
2014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