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從不安靜 《時間沉默地改變了什麼》與默默工作坊
6月
08
2017
時間沉默地改變了什麼(黑眼睛跨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14次瀏覽
廖于(研究生)

「不要碰到她,很燙,你一碰她就會碎掉。」

在尋找新的身體和夥伴默契、新的與社會的默契時,為了更準確心領神會同一個刺點,語言作為第二種工具常常也跟著離開舒適圈了。走得夠遠的事物會有詩的質地。而創作裡有機和隨機的區別,在於能否被結構,發展出足以與人溝通的力量。

這是2014年春天「默默工作坊」成立不久,由編舞家余彥芳引導,彼時在寶藏巖的《默默 Work-In-Progress 2014——余彥芳與夥伴們的呈現與對話》、《窗與牆》。一群不同背景的人開始碰撞融合。

默一令人印象深刻的結尾,是舞者在最後指令裡那種被硬生生截斷,卻沒有/或無法立刻回應這種斷裂的遲滯狀態。這除了是整場較明顯的權力易位,也像一種新的、用身體詮釋出來的「默默」。在那個當下讓人相信,指令或任何需要開啓意識去接收的聲響,都已經無能去回應,身體脫離了語言思維的控制,讓「默默」的涵義在身體裡成為一種徹底屏除了而仍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兀自顯耀出來的那種極端,像不為表達而生的存在。

舞與觀並不保持距離,也沒有所謂舞台或場中心。時而拉手逼近牆面、時而抽身擴散,觀眾捲入舞者的動態,許多界線被跨過來翻過去所以曖昧不明。閃避的時候人就像彈珠撞開另一群彈珠,無論肢體還是思維,使人感覺活著的,是拋接來去這些瞬間的「動態」而非平衡。不因規訓而生的流動排比好看得緊。

2015年中與三缺一劇團在基隆海港山城藝術季的《遺棄之時》,十月台北詩歌節的《曹開2015身體習作》,十二月底《默默計畫 Work-in-Progress II》則開啟與黑眼睛跨劇團的合作,慢慢沈澱出每個人身體的運動慣性和特徵,日常走路是,跳起舞來也是。

田孝慈的肢體很紮實,肩膀躬縮,有種隨時隨地要直墜地心的份量感,卻不是重。關節指節內拗再外展的過程,像個專注在自己心神世界裡的孩子,怯怯想要玩具又不知道能不能真的伸手去要,實誠近乎神經質的孩子。她用綿延起來的動作,吐納各種不安和膠著。她有線條優雅的暗面。當她用暗面的身體跳舞,卻像是最不猶疑無助的時刻。曾歆雁身體獨白時,常以關節為顫抖重心,或是上半身前傾微彎的說故事。吳立翔手長腳長,駝背淺蹲,動起來大開大合卻覺得緩慢,像廟會神偶走路的速度,但比神易脆。還有李銘宸、鄭皓,舞蹈裡少見的導演和科學視野。他們糾纏出自身與他者之間獨特的形色。

成員們有聚有散峰迴路轉,走到2017年雨季裡、劇場裡的默三。

《時間沉默地改變了什麼》,才使人搖搖欲墜或蒸蒸日上。有些核心問題,因為一起耗費了眾多時光一問再問,才日漸清晰獨屬於默默的答案。譬如「舞者的敘事性、演員的肢體性是什麼?」,譬如集體創作如何實踐,譬如身體、文本與聲音如何互文。更譬如工作坊成立的初衷,是關注像關廠工人這樣被個人與體制所噤聲的社會議題,作品卻無法實質改變議題裡的現實,那又有什麼理由要花四年去完成一個藝術作品。對改變有興趣的,多是活在邊界上的人,不斷觸及邊緣荒涼的傷景和無始無明。而當時間慢慢剝裸出人的處境,默默或許四年來都用身體在試探:我們該怎麼看待自己賴以維生的事物是如此不切實際,又要怎麼看待自己其實理智上再反對,也放不下這種不切實際,然後該怎麼把「默默」這樣的感受根植在舞台和身體裡,去和他人溝通。

在無常之常底下,眾聲喧嘩聽起來就像沉默不語,但生命從不安靜。人始終因為龐雜無序的情感片刻而獲得更多改變的動能。然後起床刷牙、愛恨甘苦、生老病死,一切再日常不過。跳舞也再日常不過。

四年旁觀彥芳和默默工作坊,他們野生歡樂,同時是一種血肉模糊的透澈。然後還美。

《時間沉默地改變了什麼》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余彥芳
時間|2017/06/02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