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如果沒有觀眾,那還稱作是「戲」嗎?其實,我也不確定這有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但,對身為評論者的我而言,一齣「戲」如果找不到觀眾,那肯定是失敗的。單純就「戲」這一字來談,「戲」當然可以「戲」己,但還要能夠「娛」人才行。當然娛不僅只是逗觀眾「笑」,「悲」在劇中的穿插與對比更是重要。【1】如此,才能夠真正滿足「觀」、「演」兩造之間的互動與關係,同時也因為觀眾的參與(甚至開始有商業的介入),讓創作、製作方達到永續製作、演出的可能。
策展人詹慧君在其〈關於「空間計畫」以及我們的貧困世代〉一文中,亦提到了類似的看法:「對於『空間計畫』的想像,肇始於在劇場裡工作這些年來的某種倦怠及疲乏。我始終覺得劇場演出與觀眾之間的關係如此密切,背後有更深層的原因,除了我們的作品必須有觀眾才得以成立之外,劇場創作的動機,還是立足於現時此刻的社會當中。因為,我們先得是一個人,然後才是一個劇場人;而既然我們是一個人,我們就會與社會產生連結。」【2】然而,也因為有這樣的初衷,促使了「空間計畫」出現,並讓《還陽記》這個作品有了在三座不同廟宇演出的可能。
從「與觀眾構成連結」這個觀點來看,《還陽記》的文本已經有非常成功的體現。《還陽記》的劇情並不複雜、難理解,簡單來說,劇中講述一位小人物「大亨」得知自己死亡後,欲還陽重返人間的經歷。劇情容易理解,且貼近當代人的生活窘況,情節荒謬嬉鬧。特別在大亨經歷種種悲慘人生並死亡後,黑白無常卻告訴他「下面」(陰曹地府)比人間還要更複雜,甚至還向大亨用起保險、直銷業務員的口吻賣起「還陽計劃」,進行一連串的討價還價,令人禁不住發笑。不只如此,劇中除了笑鬧外,男主角大亨對世界無奈與憤怒的告解更是讓人印象深刻且動容。此外,劇中亦有許多的生活物件、事件,如iPad、四季青、仙女棒、直播等等設定,都與觀眾的日常相當接近。
談起《還陽記》的劇情與諸多元素,一定避免不掉所謂的「老梗」或是「通俗」情節、元素。例如,劇中使用網路影片常用的Google小姐或是iPhone中的Siri的旁白,甚至是在劇情進入膠著、無法解決時,機器神(神明)的突然降臨等等。不過,《還陽記》的「通俗」抓住了社會中的「普遍性」,劇中元素、情節的使用亦緊緊牽繫著觀眾、引觀眾發笑。又,創作者在這些「通俗」的表現中進一步疊加其他的戲劇效果,特別是語言的表現貼合了劇情進行,彰顯劇中的「貧窮世代」代表大亨在吶喊與憤怒後的無能為力。
回頭檢視「空間計畫」的空間使用,以筆者觀看的前港福德宮場次來說,第一個層次是滿足了劇中需求,讓廟宇作為劇場有一定的功能性;第二層是開放式的場地使用,讓購票觀眾有了與黑盒子或劇院不同的關係經驗外,更是讓未購票的當地居民參與了演出,並且促成了討論(無論是好或壞)。除了在劇本主題、元素外,空間的使用亦達到了與觀眾的溝通,並擴大了觀眾的各種參與可能,在這一開放空間內有選擇購票觀劇的觀眾外,亦有路過巧遇的觀眾。或許,《還陽記》這部作品除了在文本、空間使用上能夠達到與社會的連結外,這些從生活中意外或得劇場經驗的過客們亦可能成為潛在的劇場觀眾。
《還陽記》的空間使用小巧貼近群眾,主題擇選切中此刻當下的社會問題,劇中笑點的堆疊與人生無奈的吶喊彼此衝撞呼應,無論是在劇本題材的挑選、導演手法的呈現,又或是空間使用上的創作初衷等等,「空間計畫」的實驗無疑是成功的。或許在從劇中的通俗情節、笑梗經營等等來看,劇場若要找回與觀眾的連結,我想,不能忘記的是「戲」應具有的「娛」的特質吧(當然,能夠在「娛」的背後經營出「諷諭」,那就更是高端)。畢竟,白話一點來說,就像劇中的男主角一樣,大家的生活都已經夠苦了,誰願意下班或放假進劇場放鬆,坐下卻是聽一場激憤吶喊、哭天搶地、怨天尤人呢?
註釋
1、此一概念來自晚明劇作家阮大鋮,《春燈謎‧自序》:「娛矣,中不能無悲焉者也。何居?夫能悲,能令觀者悲所悲,悲極而喜,喜若或拭焉、澣焉矣。」詳見《詠懷堂新編十錯認春燈謎》,收入《古本戲曲叢刊》二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54年),頁1ab。
2、詳見《還陽記》節目單,無頁數。
《還陽記》
演出|進港浪製作
時間|2017/11/16 19:30
地點|台北市士林區前港公園福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