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突破框架《叩!叩!死神》
7月
07
2016
叩!叩!死神(野孩子肢體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95次瀏覽
謝鴻文(專案評論人)

兒童劇談論死亡的生命議題,經過這幾年若干兒童劇團的嘗試後,其實也不算新穎的事了。然而,像野孩子肢體劇場這般「明目張膽」的高舉「死神」為名,倒還是台灣兒童劇場首見的大膽。

《叩!叩!死神》劇名中引用的標點符號是驚嘆號,這一枚枚驚嘆號好像宣告了一種勇氣,發自丹田肺腑的強悍用力,標示著這齣戲不可小覷。戲中的確尚有諸多大膽突破的手法可說,以默劇肢體演出,不用刻意使用溫情不感傷的敘事言語來包裝沉重的議題,沉默之中,更讓演員的身體在舞台上負載另一種語言意義,在呼吸動靜收放間,身體說話了,他們說了一個少年夢見逝去的父母親被死神帶走又回返人間,少年與逝去的母親重溫吃飯的景象、幫助母親縫補衣物的時光,還有與父親同穿一衣滑稽共舞的愉悅(這個幻想的父親同時又像另一個死神)…。

從日常場景裡回味感情的餘溫,就說母親縫補衣物那場戲,只見母親穿個針,來來回回試了多次不成,動作被放大了,有點誇張好笑,但笑中卻又帶著淚,乃因母親的老去,就在這樣的動作演示下不言而喻。我們看不見針,也看不見線,但心就是這麼奇妙地被縫綴串聯起來,接受到孺子思親的惻怛之情,也接受到母親密密交織的愛。因為默劇身體運作的意向性,總是能夠將身體知覺和外在存有的交會,創造出一種協調的韻律,沒有絕對的抽象,也不是完全的具象,就是恰如其分剛剛好,更因為無聲反而顯得動人。

這世界太喧嘩吵雜了,我們都漸漸失去好好地看、靜靜地聽的細微感覺經驗;同樣的,我們大部分的兒童劇也都太熱鬧聒噪了,創作者似乎都忘了讓孩子去安靜的品賞美,甚至引發哲學思考的廣度與深度。兒童劇的語言結構,久而久之遂被框架在只追求故事簡單、歡愉,充滿綜藝遊戲趣味的狀態便自滿了。

然而,創作是自由的,任何創作都不應該有框架。《叩!叩!死神》令人嘉許的就是打破了框架,才能展現兒童劇的新高度新視野。這齣戲中,佈滿許多明喻暗喻的意象,少年一開始在前舞台的釣魚動作,減去所有的道具,沒有魚、沒有釣竿,空無的體現,實已暗喻著親人不存在的空無,一股淡淡的孤單寂寞感已悄然滲出。如同約翰‧伯寧罕( John Burningham )的繪本《外公》,最後的畫面就是一張空蕩無人坐的椅子,藉此象徵外公已經離世,那種空使人悽惶悱惻更見深遠綿長,空氣裡彷彿還有味道,幽幽纏繞。

所以少年那個看似閒閒無事的垂釣時光,也是在垂釣思念。然後,劇情也真讓他將思念的親人垂釣回來了。舞台上此時出現了一座不規則四方形的物體,立體但六面均鏤空,鏤空的設計概念是巧妙的,畢竟這樣可以沒有局限和阻礙的應用這個道具,賦予它多義性。當它就像從陰界到人界的過渡入口,撐著紅傘的死神在煙霧中現身,如生命血色艷紅的傘,在一片黑的舞台上顯得格外醒目,死神的服裝造型沒有想像中的陰森可怕,那紅傘反倒有點像太陽,成了蓬勃生命元氣的象徵。

母親還魂回來了,那座四方體道具,改變方向傾倒後馬上變成家的象徵,母親在那個空間裡搬演生時的日常。少年挨近母親身邊,親暱與甜蜜,微笑與擁抱,一起做家事,每一個動作的構成,都傳遞了無限思念的情感。

那座四方體道具,亦可以是少年的心的象徵,雖然他也和死神有直接面對面的拉扯衝突,以此宣洩內心的恐懼、不滿,可是最後他還是要坦然面對現實,勇敢接受父母親已不在身邊的孤獨感,學習獨立自主,面對更漫長的未來人生。他的心牆於此一一拆卸打破,放下,空了,所以自由,所以沉定。單單一個物件道具,充滿符號的自由運作(freeplay of signs),把常人對兒童劇固著的思維疆界也延伸擴大了。

又如少年一場異想中,兩個死神變成四不像,有公雞頭,魚肚,紅蘿蔔腳,還有豬尾巴。這裡似也模擬了孩子對死神的幽默嘲諷,從變形中消解對死亡的恐懼不安。通過《叩!叩!死神》這齣戲,也是給大人一次很好的震撼教育。死亡從來不是不可以對孩子談的禁忌,而是看你用什麼方式如何委婉敘說。還有,對兒童劇的概念也可以藉此突破,兒童劇絕對不是,也不應該只有一種嘻嘻哈哈逗孩子開心的模樣而已,溫柔安靜有時更有力量。

《叩!叩!死神》

演出|野孩子肢體劇場
時間|2016/06/24 14:30
地點|台北市文山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當身分不再是單一的、性別不再是穩定的、土地不再是絕對的,劇場才能成為真正的靈場——一個可以悲傷、也可以重生的空間。
5月
04
2025
《甜眼淚》的核心方法乃是從經驗主體而非抽象的「真相」敘事出發。在此被建立起的女童主體,大量地運用了童話、日記、民俗、玩偶等一切手邊的資源,來處理自己現實所必須面對的各種不可解。
4月
30
2025
《幾米男孩》多少開啟了幾米繪本的傳承性,將上一代的記憶講述給下一代,去建立屬於「眾人」的記憶結構。於是,《幾米男孩》完全依賴著幾米繪本而存在,但依然可以構成多種的雙向流動,包含創作類型、觀眾與讀者的世代等。
4月
30
2025
《水中之屋》是一個能讓人沉吟咀嚼、細細品味的文學劇場作品,以契訶夫式的凝視,加上魔幻寫實色彩,呈現真實的在地生命圖像。但,如果回到對「人類與自然相依共存,或對立拮抗」這個命題的思考,我則不免會對這個作品有更多的期待。
4月
29
2025
主題聚焦於愛情等恆久生命課題上,作為人類最複雜卻也能引發普遍共鳴的命題,創作者如何運用故事和「入戲」機制,引導觀眾叩問深刻的情感本質,成為決定該劇敘事層次與思考維度的關鍵
4月
28
2025
《毛皮瑪利》的母題,無疑是藉瑪利扮演母親的表演性質,去展現劇情最具張力的「虛構」與「真實」,也因此影射廣泛社會網絡中權力如何形塑個體、壓抑慾望的過程。
4月
25
2025
面對國家揮之不去、充滿暴戾與壓殺的歷史記憶,以知識、行動或主義等各種形態存在的外來者「保羅」,就算可以創造童話,協助個人奇蹟般的一時逃亡,又豈能長久地撫平一切?
4月
25
2025
草草強化了阮劇團「回到地方與扎根地方」的屬性,相得益彰地站穩了其於台灣劇場、節慶生態的位置,也在發展過程中開始於穩定基礎裡產生質變。
4月
2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