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作為一個移民之島,從原住民族開始地南島遷徙,至明朝開始大量的漢人入台,再至1895年日人殖民帶動的移民潮、1949起國民政府播移來台,「移動」對於台灣並不是陌生的字眼。而至今,移動仍持續再發生。2017年台灣已有五十二萬的新移民──東南亞籍與中港澳的婚姻移民【1】;自1989年開放外籍藍領勞工後,目前亦有逾六十六萬東南亞移工在台灣。【2】然這群台灣現代移民的處境並不理想,「外籍新娘」與「外勞」等詞彙對應的常不是正面的聯想,甚而此些名詞指稱本身就有歧視意味。
無獨有偶劇團此次創作演出的《微塵・望鄉》即將兩個移動的族群串聯在一起,以新二代馬莉莉為主線,描述作為外省軍人與越南新移民之女的認同困境,在遇到越南逃跑外勞寶枝之後,對於「家是什麼?何處是家?」的否認與提問之中,同步揭露新移民與其後代及移工在台灣所面臨之困境。
《微塵・望鄉》一開始以手作品與物件搭配即時投影,做出另一種活潑的特效風格,呈現馬莉莉身為越南旅遊的推銷人員的工作內容。在這詼諧與趣味之中,也帶出了我們/台灣人怎麼看待「越南」甚至地理連帶的東南亞──雖是異國但同為亞洲所以不夠特別,以及其所「特產」外籍新娘的印象。越南被刻板地扁平化了,其背後更多的自然、歷史與人文因此也被忽略。
而如此對一國的文化刻板與扁平印象,亦對應到台灣人對越南/東南亞人的態度。因此新移民第二代考高分會被質疑作弊、雇主會懷疑移工偷東西不老實,或仲介指導雇主給予移工下馬威、扣收其護照與居留證防止逃跑。在馬莉莉尋找自我家的情感認同時,編劇詹傑亦簡要的將新移民與移工在台所受的不公待遇放入。而也因為這些不公與委屈,馬莉莉母親與寶枝皆選擇「逃跑」──當時她們離家以追尋一個更好的生活,之後她們逃跑以面對夢的破滅,並與自己一個新的希望想像。
我們無法由劇中確切知曉莉莉母親阿春的離家原因,但寶枝所代表的確實是無法自由轉換雇主、又被苛刻收取仲介費的移工的唯一逃離方式。移工逃離了原雇主迎向自由,卻也因為政策進入更頻繁的移動困境:得要不停換工搬遷、得要小心謹慎躲警察,當然也要小心同鄉或是台灣人的檢舉,畢竟一被抓到就要被遣返無法再來台灣,當初來台借的三到十五萬仲介費能怎麼還?在家鄉等待金援的家人該怎麼辦?由此看寶枝或許是過於樂觀與單純了,太輕易和鄰居王太太交心;再者做看護的逃跑移工,多亦不會與雇主同住,以此保有自己以逃跑換來的工時空間。【3】
但這些「樂觀」也和《微塵・望鄉》的取向有關,若其名稱看向的是人作為宇宙中尋找落點的微塵的歷程。是以編劇詹傑說:「透過戲劇,觀眾開始能夠感同身受這群與我們如此貼近的可愛陌生人,明瞭他們也如同你我一般,需要堅強地面對生活裡的喜怒哀樂與各種挑戰。」【4】因此本戲以對「家」的情感做包裝,由此和觀眾產生連結並與馬莉莉產生共鳴,再藉由帶入台灣移民階段的軸線,讓馬莉莉回到「母國」──母親的國度。是以本戲也使用了很多越南語,以「母語」去追思回憶,阿春與莉莉的越南名、越南兒歌與越南故事,一次次由聲的音響與質感形塑另一種文化多樣。飾演寶枝的劉毓真在越南腔的學習上亦令人印象深刻,著實讓語言的聲情──越南與越南語、越南語與中文、越南語混中文等層次立體,同時也鬆動了字正腔圓的語言正統觀,並展現文化混合的生命力。
越南語與中文夾雜的阿春照顧著小女孩的偶,時間的另一端寶枝也夾雜著越語和中文照顧著由偶呈現的莉莉父親。在人偶關係中,偶做為被照顧者與被施予連結者,女性則做為照護者與情感支持,但若看向整體結構面的話,真正的「偶」又會是誰?雖然《微塵・望鄉》選擇以感性渲染,以情感帶莉莉「回家」,但莉莉個人的問題真的解決了嗎?父親已逝無法再尋,關於母親也只剩下母國;而若看向新移民或是移工的處境,除了情感面沒有其他施力點。當然,戲劇無法解決所有問題,但可以做為開啟認識的觸發。只是當南洋姐妹會自2003年起便以用戲劇去抒發與倡議時,2017年當劇場碰上移民,或許能有比「望鄉」更多的期待?
註釋
1、中華民國內政部移民署2017年8月資料。
2、中華民國統計資訊網「其他勞工統計」2017年9月資料。
3、關於失聯外勞,在越南移工阮國非案後有許多討論。近期此篇完整呈現移工逃跑結構問題:陳熙文〈仲介費還不完 台灣是移工的黃金之島或貪婪之島?〉https://udn.com/news/story/11601/2786448?from=udn-relatednews_ch2
4、轉引自張震洲〈無獨有偶《微塵.望鄉》 以奇幻詩意探討移人異鄉寫真〉。《PAR表演藝術雜誌》2017年10月。http://par.npac-ntch.org/activity_news/show/1509008484862462
《微塵・望鄉》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時間|2017/10/27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