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何以為家?】被100年慶典遺忘的夢想家們《夢想家》
10月
18
2011
夢想家(文建會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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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熙

就像文化創意產業一樣,在這個衰退的年代裡,「夢想」成了另一個神奇的字眼,其魅力似乎能讓人忘記社會上諸多的不公不義,和因之而生的許多不安困惑。因此,我們只需要王建民、吳寶春、曾雅妮、林義傑、五月天、古又文的勵志故事,至於教育資源的合理分配、住宅政策的公義原則、國家財政的健全規劃、經濟發展與國土保育的輕重取捨、族群關係的和諧發展等等的這些麻煩事,就讓那些自尋煩惱的人去操心吧。尤其是在普天同慶的光輝十月裡,為什麼要讓那些討人厭的烏鴉叫聲,破壞大家過生日的興致呢?

更何況是建國百年的國慶!

因此,就讓我們繼續念誦「夢想」的咒語,來為中華民國百歲大壽慶祝吧!

由建國百年基金會主辦,知名劇場導演賴聲川統籌創作,在台中圓滿劇場演出的《夢想家》,果真就是這樣一個集體催眠的儀式。

整個晚會以「夢想」為主題,從自行車48小時環島的夢想始,以建立共同未來的夢想作結,中間則穿插著兩個穿越百年時空、相互對照連結的夢想家故事:辛亥年間的黃花崗烈士們,為建立民國的夢想前仆後繼的犧牲;當代台北夢想家舞團的年輕舞者們,為爭取在百年國慶舞台上表演的夢想,不畏現實的堅持。

除了主題曲〈夢想家〉的反復吟唱之外,幾個主要角色幾乎每五句台詞中,就一定會說到一次「夢想」:在國慶舞台上跳舞的夢想、追一個會跳舞的女孩的夢想、作一個平凡百姓的夢想、建立自由平等民國的夢想、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夢想。這些夢想,不僅有神明的庇佑,更有來自宇宙的祝福肯定,所以,黃花崗烈士的犧牲換來了民國的建立,舞團的堅持也得到了評審的青睞,如願踏上百年國慶的舞台,所有衝突在一夕之間全都化解,共同未來的夢想,就像是演出最後向總統先生獻上的種子一樣,就將要在普天同慶的歡樂聲中萌芽成長,而終會實現。

只是,什麼是「建立共同未來」的夢想?

其實,有沒有「夢想」從來都不是問題,懷抱什麼樣的「夢想」才是重點,「夢想」如何被形塑才是重點。

在中華民國的百年歷史中,從來不缺想要「建立共同未來」的夢想家,但這些夢想家們,有些被稱為仁人義士,有些卻被視為匪幫叛徒,而判斷分類的標準永遠都在掌握權位的統治者手中,即使之後被證明判斷有誤,或甚至有構陷的罪責,也總是一句「從現在開始展望未來」就可輕易化解(卸責)。因此,所謂「建立共同未來」,根本就是一句空話:未來本來就是大家共同建立的,問題就是大家對於建立甚麼樣的未來,如何建立未來,有著一些根本的歧見和差異,而這些歧見和差異,又和民國百年歷史息息相關,不談歷史,會有甚麼未來?

《夢想家》的劇中人反覆地唱著:「我們沒有共同的過去」,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我們有太多過去,或者說,我們各有自己可以接受的過去,各自依據顏色、族群背景、意識形態編製符合自身利益的歷史。但如果我們不能將所有版本的過去:讓我們心安理得、甚至洋洋自得的過去;讓我們不堪回首、努力要遺忘的過去;讓我們分裂並且相互誤解的過去,都視為我們共同的過去,我們又如何能真正化解歧見,建構所謂共同的未來?

歡慶百年之際,不光只是要歌頌那榮耀我們的,更要沉思那羞辱我們的。不只要慶祝,更要批判反省。

宣稱是媲美百老匯的搖滾音樂劇,歌曲中卻充滿陳腔濫調的唱詞(小老百姓只知道平安就是福);所謂搖滾,也只剩下兩位作rocker裝扮的歌手。跨越百年的敘事,卻架構在一個空洞的主題(夢想),和毫無新意的戲劇衝突(老子VS.小子、理想VS.現實)上,角色造型不只是簡單刻板,連個主角名字都毫無想像力(小飛、大德、純純)──除非滿清巡查是要我們聯想政府官僚的嘴臉,或者豪哥一角是要我們聯想演出所在的台中市。夢想家舞者的紅白藍服裝、推出蛋糕的艷裝女郎、神明充氣娃娃和粗糙的機器人,讓人不禁要問這是什麼樣的設計概念或品味?台灣劇場首見自動控制的換景軌道,確實引人目光,但演員們用力的唱著歌、跳著舞,卻仍填不滿偌大舞台的空虛。大團圓結局或許是慶典節目之必要,但實在是太一廂情願,恐怕連最寬容的觀眾都無法說服,只能靠精神亢奮的主持人高聲喊話,怪聲怪調來自宇宙的祝福,滿場的國旗和螢光棒、滿天的和平鴿(紀念品或環保垃圾?)、胡德夫和兒童合唱團的魅力,來解決連機器神都可能無法解決的困境,為其實有點莫名其妙的一個晚上,勉強畫上一個句點。

至於在這個演出中,所被遺漏的那許多的夢想家,例如在不同時代同樣都受到壓迫的黑色及紅色青年們,例如在台灣經濟發展過程中奉獻青春的勞工青年們,例如根本不知為何慶祝百年的原住民青年們,和許多不合當道的夢想家們,應該也不會有人會出錢,為他們作一齣搖滾音樂劇,讓他們也能說一說和王晚晴、小飛、甚至你我都不一樣,但同樣值得尊重珍惜包容理解的夢想。

就讓他們繼續隱沒在金光閃閃的「100」之後吧,不要破壞我們高唱生日快樂歌,施放和平鴿,搖動螢光棒的興致。

《夢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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