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劇場中重新創造「新文本」?《游泳池(沒水)》
5月
23
2014
游泳池(沒水)(台南人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096次瀏覽
鴻鴻(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游泳池(沒水)》是典型的英國「新文本」劇作。眾聲喧嘩、不界定角色、以敘述取代呈現,其開放性,讓每個製作都可以(也必須)自由詮釋。能否在劇場空間「重新創造」一群人物、一個事件、並界定變換不拘的空間,在在考驗導演和演員的想像力和傳達力。

台南人劇團近年積極栽培的導演廖若涵,就是一個將文本具象化的好手。2010年《遊戲邊緣》將一對母女壓迫性的扭曲關係賦予豐富的事件與細節,說服力十足;《行車記錄》則以充滿詩意的空間設計,呈現曖昧的亂倫家庭史。廖若涵的個人印記相當鮮明:細膩的情感處理,不放過每句台詞的真實感與微妙內蘊,以及視覺化地「翻譯」抽象的語言。作為一個根據既定文本,再造劇場中現實的「詮釋型導演」,廖若涵可以說是劇作家最值得信賴的伙伴。

《游泳池(沒水)》延續了這些特色,不過這個文本的挑戰性更高。一群昔日的大學同窗,在一個利用別人苦難而功成名就的好友意外昏迷後,利用她的苦難創作攝影作品;當昏迷者醒來,展開了一場作者操控權的爭奪戰。天才與庸才、成功者與魯蛇、操控者與被剝削者,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時候,每個人都複製了自己原本嫉羨的邪惡心態,露出鬥爭的利牙,撕破了友情的糖衣。一則短短的醒世寓言,一件意外,展開了對人性尖酸刻薄的層層剝現。像是投入看似透明靜水中的試紙,讓每個人都不斷顯露出翻轉再翻轉的立場與姿態。

水源劇場的空間中央凸起黑鏡般的平台,模擬故事中泳池的陰暗,背牆上則凹陷一個白色的方框小舞台,兩者都有游泳池的扶把,像是黑鏡的負片折射,視覺化了劇中的主要道具:攝影作品,也強調了攝影窺伺真實的象徵意涵。兩男兩女四位演員有著截然不同的質地,卻被軍事操練般變成默契十足、互動緊密、節奏一致的歌隊,用盡聲音變化和彈跳自如的肢體,以及簡約卻功能不斷變化的道具(如麥克風),扮演/指陳更多在場與不在場的角色。故事中的成功者──那個「她」從沒真正出現,反而是透過所有演員輪流罩上帽套,一一成為暫時的化身,也明示「她」根本可以是在場的每個其他人。

閃光、噪音、著魔般的癲狂情緒,80分鐘內統馭著全場,沒有片刻喘息。相對於去年台北藝術大學同一劇碼的製作,北藝大的版本演員經常刻意離題,每句話都言此意彼,讓觀眾超級疏離;台南人的版本卻句句精準而真實地砸向觀眾,像一場高潮迭起的搶孤或過火儀式,不過,卻也因整體節奏與力度過於一致,而容易彈性疲乏。藝術圈內的題材,對台灣觀眾本來就難有切身共鳴(可能中國或香港的藝術生態還比較類似),隔膜難免油然而生。所以,雖然激賞演員的風采、導演與設計的巧思,但整場演出還是令人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Frank Hauser與Russell Reich合著的《導演筆記》中告誡:「導演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選角。」《游泳池(沒水)》卻讓我很想修正這條原則:「導演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選材。」雖然每個故事都有你我可以認同的「人性」,但題材的陌生,卻讓演出者和觀眾都顯得事倍功半。尤其「新文本」最重要的應該是「直面」現實,這個劇本劈頭蓋臉的「直述」語氣也呼應了這點。然而,當觀眾很難認同主述的「我們」之時,「直述」也就很容易失效了。

或許這次經驗,有助於讓劇團和導演從認真追求細密的詮釋、演出的質感當中,抬起頭來,重新思索劇場和社會的關聯。思索故事可以遙遠,但情感與此時此地的觀眾,如何共鳴的問題。

《游泳池(沒水)》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4/05/11 14:30
地點|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演員運用自身的聲音特色,不時發出動物的鳴叫與嘶吼,迅速蹦跳逃竄,穿梭舞台的各個角落,企圖宣洩一切不滿與怨懟。可惜,演員全場與空間的互動和接觸的方式重複性過高,缺乏更多令人深刻的意象或畫面。(陳志豪)
9月
18
201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