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劇場的無人效應《格列佛的夢》兒童版
7月
26
2018
格列佛的夢(臺北兒童藝術節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45次瀏覽
吳政翰(駐站評論人)

十八世紀英國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的小說《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不僅在文學界享有盛名,也因後來出現過諸多改編,包括童話故事,使這部文學作品早已為大小朋友所知曉。此次受邀至臺北兒童藝術節的劇目《格列佛的夢》(Gulliver's Dream),由德國編導羅蘭.奧爾貝特(Roland Olbeter)將斯威夫特的小說改寫成現代版,並以歌劇方式詮釋,由音樂家艾琳娜.卡茲錢寧(Elena Kats-Chernin)作曲。除此之外,更特別的是,全劇不僅皆以偶件來演繹,唸唱由九位歌劇歌手預先錄製而成,配上機械裝置及多媒體影像,而且整場演出無人操作,自動化進行,可說是一齣結合多種現代劇場元素的高科技微型歌劇。

在原著故事中,主角外科醫生格列佛踏上了一段段未知的旅程,經過了小人國、大人國、諸島國、智馬國等不同文化背景的地區,這些看似充滿童趣和奇想的遊歷,事實上隱藏了許多針對當時社會和政治的諷喻。當時間從古早的航海年代過渡到今日科技日新月異的現代,對於旅程的想像也有所變化。在此改編的版本裡,原本四個島嶼國家變成了四個散佈在外太空的星球,原本的航海歷險遂成了主角格列佛從地球出發的太空探險,原本的時政諷喻變成了深奧的生命問題和宇宙觀。

這四個星球,包括了小人國厘厘普、葛倫達爾克力奇(由於有裸露部分,所以小孩版未演出此段)、長生不老星球、渡鴉星球,各有著屬於自己地域的不同文化及價值觀。小人國充滿著秩序和紀律,要求服從,崇尚戰爭,象徵著軍事化、體制化的世界;月球上住著三位長生不老的智者,他們因研究數學和幾何而獲得永生,卻急欲拋棄永生;渡鴉星球是旅程的終點,裡面有著一群象徵死亡的巨型烏鴉,沒有中心也沒有邊界,沒有裡面也沒有外面,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來到此地,猶如遁入了一個無聲、無光、無感、無我的空寂世界。

場上架設了一個假鏡框舞台,舞台內移動的萬物都清楚地成為焦點。舞台的內部和四周有著複雜精密的機械裝置,時而是人物,時而是空間轉換,時而製造出聲響,配上整場充滿高度數位感的電子合成音樂、詭譎的和聲、空靈的聲線,以及幻化多變的多媒體投影效果,整體不論視覺或聽覺都十分華麗,並且瀰漫著一股濃厚的未來主義色彩。同時,這些視聽元素也呈現出了劇中不同世界的不同調度和氛圍。例如,當格列佛進入了小人國,遇見了該地的蛋人國王,兩人分別置於舞台深處及中央,不久,舞台下緣又出現了一排象徵著厘厘普軍隊的金屬小人,跑在如輸送帶的迴輪裝置上,三者個別處於舞台內的三層深度,以左右或原地的路徑行進,從未交集,各組宛若置於2D平面上,畫面佈局清晰,卻沒有厚度。

 就視覺上來看,如此失去厚度的走向,呈現出了一種殊異的平面美學,多了點童趣,但當這樣缺乏厚度的走向,出現在敘事上的時候,就讓人缺乏了進入劇中世界和人物內心的感知。劇情試圖將格局從有形跨越到形而上的場域,整趟旅程從體制過渡到了空無,但全場偏重在意識上的哲學思辨,內容充斥著關於宇宙真理、量子力學的大哉問,語言文白夾雜,多討論而少行動,幾無觸及任何人性情感,包括主角格列佛,彷彿眾人的內心皆早已被機械給佔據,整個世界都被科技工業給架空,一方面看似勾勒且預言了人類未來的景觀,然而另一方面,在如此前提下,讓觀者如我難以入情,始終保持疏離,僅見滿滿的視聽聲光。在劇情薄弱的基礎下,連帶地全戲關於自我追尋的主題,也幾乎是直接表述,走向概念先行,略顯說教。除非這個作品真是要完完全全服膺未來主義美學宣言,刻意極盡一切地棄絕脈絡、與人性脫鉤。

因此,整體來看,這齣無人劇場,雖然在視覺和聽覺上費心經營,的確新穎多變且提供娛樂,卻也失了人性。剝奪了情感,沒有了同理角色的基礎,那麼不禁讓我思考,把這個劇目放入兒童藝術節裡面是否合適?題材對兒童來說,是否會過於晦澀難解而難以進入?即使我們都認同兒童戲劇不該只是幼稚可愛、插科打諢,即使我們期望兒童戲劇也能夠深廣兼具,但若到頭來只見偶物和科技表現,而不解其意,那麼一切也是枉然。

《格列佛的夢》

演出|羅蘭.奧爾貝特
時間|2018/07/20 11:0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導演很顯然地既未賦予機械裝置任何救贖的可能,也未根本性地對於《格列佛遊記》所發明的人我關係進行討論。相反地,演出主題一方面繼續原作所處理的追尋、探險,同時也再次塑造了種種當今世界的他者。(汪俊彥)
8月
07
2018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