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性淺弱的《日常之歌》
4月
24
2015
日常之歌(創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54次瀏覽
林乃文(專案評論人)

災變過後,父親缺席,獨留母親和女兒的缺角家庭,似欲補位又未補位的女兒男友,三個人構成的「日常」生活白描。由於核電存廢與核安爭議正是近來台灣非常熱門社會議題,不正面控訴,而選擇繼續活下去的人的日常生活這角度,反思非常性災變的影響,可說是頗具匠心的逆向操作。陳建成2014年台北文學獎的得獎劇作,由同屬80後的年輕導演湯京哲搬上舞台,對國內新創劇本發展來說是值得肯定的推進模式。不過全劇詮釋讓我們看到一種迥異於太陽花的積極剛烈,另一種持距旁觀的文青心態。

落葉、泥地、大樹,黃絨熊偶取代了樹葉,樹幹上掛滿白瓷茶杯。樹下散置兩隻斑駁的木椅,廢磚堆裡還有一方傾斜的魚缸,光源從側牆的一扇大窗射入,當窗紗飄起時,彷彿能呼應某種神祕呼吸──這是一個交錯並置著房間與廢墟、室內與戶外、寫實與幻想的奇幻空間;驅逐了時間、地點的具體設定。然而隨故事發展,一切越來越明確地指向非常具現實基礎的預示情境:日本福島式的核災發生後的台灣。這家庭的男主人是該核電廠員工,而島上其他人日常生活均不受影響──顯然這個家的所在也不在核能輻射疏散區──遂得以恍若無事地繼續運作。

因此儘管隱喻在縫隙間游竄,整體視覺並未擔挑起敘事的主要任務。敘事主體仍在對話,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卻始終缺乏真正溝通的一對母女,以及穩定交往多年卻避而不談未來的一對戀人之間。他們如此竭力維持著日常姿態,繼續原來的生活目標,瑣瑣屑屑,無物入侵(經過窗口的只有相偕路過的兩隻狗,平靜無事的早餐店,偶發不明噪音的鄰居,以及莫名飄來的油漆惡味……..),觀眾傾耳靜聽,除了演員穿著平底鞋在地上拖磨走路發出的沙沙聲外,只有女兒時芬(辜泳妍飾)異常乾燥的音色,令人不禁揣度:那分失去的濕潤,到底被劫奪到何處?

隱藏的怒氣,偶爾蠭起,又瞬間被抑止:如拿不到提供補償的父親受害證據,欲言又止地指責母親墮落,迴避與未婚夫談到未來,背著家人投入關懷畸形兒的社運聯盟,最後拒絕結婚──女兒時芬是劇中唯一擁有改變意志的人。終場前十分鐘左右,母女倆才一口氣把隱痛宣洩出來;然其內容,卻像是媒體上追蹤得到的訊息,放回自己的嘴上──即使報紙之前出現多次,卻從不透露任何重要訊息。

本劇詮釋的日常,是一種處處合理,但大都無關緊要的日常。是一種現在消費社會的日常,由大大小小不明內容的購物袋構築起人的存在感,由買什麼吃什麼穿什麼的對話連綴起家人之間的關係。「日常」在這裡被賦予牢不可破的正當性、確切可信的價值──即令遭遇到核災般的巨變也不能撼搖它。

劇場上的政治性議題,確實不必非激情言語、強烈主張、正面描繪不可;從微觀中揭顯巨變的影響,其實更可以顯現其無所不在及深刻。只是在這幅日常圖景中,災害一開始就被定位為記憶,閃爍在話語的隙縫間,只能用幽微的感性去捕捉,不許辯證,不被體現。既嗅不出社會大環境因此產生的任何變化,同時也看不見個人肢體因此留下的傷後印記。彷彿出於某種潔癖,小心剔除盡淨政治性的毛毛稜稜,好為社會議題細心布置一個燈光美氣氛佳的無菌式展場。這種面對危機的觸感模式,也許正合宜於不少中產市民和藝文菁英的審美觀點,在將政治性放入談話的同時也過濾掉其政治性,以保持心靈安靜平衡,並清醒地把痛楚排出體外。

《日常之歌》

演出|創劇團
時間|2015/04/11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多位劇評人皆用「散文」和「接近詩化的語言」來描述,甚至質疑這種語言美學淡化政治批判,但他們恐怕並未意識到散落在劇本中的「詩意/失憶」話語其實是從核災倖存者口中採集到的話語標本。(辜炳達)
5月
13
2015
我們都明白編劇刻意地製造生活,卻也漸漸稀釋了作為背景的「核災」。同時,刻意地打造日常,卻絞入一種日常的枯索,難以化解整部作品被凝聚不散的沉悶氣質。(吳岳霖)
5月
05
2015
劇中悲感,當是來自於人物亟欲逃脫悲劇而無能為力的苦。甚至,全劇詮釋目標,不該是日常的輕,而是生活。輕,只是努力生活過程中隨之而來的附加作用。 (吳政翰)
4月
30
2015
劇本的輕描淡寫確實透過時間的累積呈現戲劇感,但導演仍需耗力將觀者拉回當下的劇場性,倘若就劇本與導演的施力方法而論,確實在處理上容易陷入兩難。(邱書凱)
4月
29
2015
種種物件營拼湊「末世後」的荒涼與疏離感。但當戲開演,演員的專注力大多投注在「悲傷」的重現。災難所遺留下來的種子就是悲傷嗎? (張敦智)
4月
21
2015
重大災害創傷症候群,與刻意營造的日常生活瑣碎的即景並置,卻相互扞格,撿選出來的生活片斷,也只呈現斷面的結果,觀眾無從建立投射於角色的情感,對於她們承受核災有形/無形的苦痛,也無法感受。( 葉根泉)
4月
20
2015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