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據沙拉.肯恩的話劇著作《渴求》,人是在生與死、渴望和恐懼、期待和絕望之間掙扎。被父母拋入了自己的存在,究竟要繼續生活,還是毋寧選擇死亡?肯恩特別專注女性的處境,強調性關係中種種被動情境,而帶出深刻的落失感。新近組成的愛慕劇團很勇敢地把這樣的主題注入一場非常密集、內部層次複雜的劇場表演,在高雄駁二正港小劇場推出第一號作品。這場演出很嚴肅、卻又強而為力地將劇本文字轉入具體綿密的表演,使得一個沉重的存在氛圍落實於小劇場。肯恩的文學特色恰好是這場表演的困境和優點所在。
稍微遺憾的是,對於獨白和情感都非常敏感私密的劇本,正港小劇場有一點大,對三人的親密演出有一些不利。不但觀眾對舞台的距離太遠,而且上方開放的天花板也導致聲學效果不理想。由於演員不得不使用擴音設備,他們與觀眾之間的隔閡加倍,而整個表演的「在場感」便減至一半。只有當演員把台詞直接自身體的最深處發出時,舞台上的言說才可能轉成一種赤裸且熱烈的「表達手勢」。獨白不是溝通工具,對展開舞台空間、發揮在場強度,演員的聲音反而為關鍵因素。舞台表演所獨有的場所性和當下性都取決於發聲的充實度,即演員之身體自我的厚度和深度。話劇的演戲不應該僅讓觀眾看到演員如同影像一般執行手勢和表情,同時聽到有台詞如同配音一般自喇叭傳來罷了。完美的表演當中,是演員藉由自身身體給自己開啟一個強烈的「在場」,即表演藝術獨有的當下性。演員得要經由自己的身體在場來鋪陳並承受整個表演場所,同時開闢與其他演員的互動空間,劃分界線,展開距離。
這種困境是整個台灣話劇表演太過仿效影像特效,也完全依賴擴音科技所造成的弱勢,也是國內演員培養的重大缺點。雖然已可看出愛慕劇團的努力,而且特別是在發聲訓練上導演顯然下了許多功夫,但是將來應該再進一步調整上述弊病。關鍵在於一種風格化策略:為了營造濃厚的在場感,應該順著這次演出的趨勢,經由種種實驗具體來磨練另類的演技,追求一個更加強力的風格化作用,繼續培養這兩個優點:
其一,充滿詩意的台詞基本上等於是一串漫長的獨白,是一番對自身存在價值的內心探索。當這種獨白被分配給三個角色承擔時,在字句內容、層次、心情、氛圍上露出眾多斷裂、轉換及重複,進而形成獨特的風格化力度,即與詩一般的效果:經由台詞觀眾不但體驗到一個人與自身存在、性慾和死亡衝動的奮鬥,而且語詞的回返往覆直接回應於這種人生上的徘徊不安。歸功於演員所下的工夫,台詞如音樂一般的流動、停息和接續貫穿整場表演,展開無所不在的節奏,在舞台表演當中賦予劇本一個密集凝固的結構。
其二,就舞台空間的使用而言,三位演員的位置和姿態安排是非常講究導戲的成果。演員以不斷地對調位置的方式來體現反覆掙扎的心中獨白。他們的關係雖然複雜,但三人形體之間忽拉開忽縮緊的距離以及其相互所採取的勢態,串通並聯繫台詞的種種裂縫。再來,三個人之間的力度凝聚於一方黑色長形矮几為主軸,把坐著、躺著或站在其上之三位的緊張與呼應聯繫起來。圍繞這個物件被組成的各種三角形畫面及立體形狀讓觀眾具體體會到能量的流動和沖擊。藉由各種動態情形,身體姿態的表達強度和美學效果已經達到頗高程度,而這樣的風格化非常值得再往下發展,以給台灣的表演爭取更強的在場感。
《渴求》
演出|愛慕劇團
時間|2014/05/03 19:30
地點|高雄正港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