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消費,冷暴力《猴子把戲》
6月
22
2015
猴子把戲(基進蝸牛辦公室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51次瀏覽
吳思鋒(專案評論人)

......而絕大部分的消費者持續鎖定廉價商品,企圖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裡,得到意外的成功。凡此皆證明了這是一部永遠的廉價商品機器:簡單來說,消費者狂買進口的便宜貨,無可避免的削弱了國內的就業情形,因此進一步刺激對廉價商品的需求。--劉高登(Gordon Laird),《廉價商品-全球貿易與便宜貨的窮途末路?》

初看,以為是走進一間閒置已久的暫棄之屋;沒套上床單的床墊、隨手擱下的衣物、牆面上貼著亂亂撕過的日曆及出租啟事、工程鷹架與梯子仍然立著、一個個罐子著綠成漆彈,然而,生存遊戲不是在前一秒結束,而是即將到來,或者從未中止。

先是前三位表演者陸續進場,站在梯子中端玩起疊疊樂,一直玩一直玩,隔壁(那一大片舞台空間)在做什麼都不關他們的事,但他們也沒有發出過大噪音,兩邊互不干擾,互不關心。鏡頭轉到隔壁。下工的男人打了通電話叫雞,妓女咬了口麵包幫他口交,妓女一邊看電視一邊讓他從後面上,她口交及扭動的方式就像一只發條玩具,下班的女人一進門就要把他倆拉開也沒有辦法,三人拉扯數次,直至他辦完事,她拿了錢後走人,一切如常。

這一場到了後面又來一次,但三度變形,雖然都是從妓女跪下為工人口交開始,但角色間的動作與對話於每一度變形皆有不同表述方式。第一度,妓女投入地呻吟,對比出OL的壓抑;第二度,工人幹一幹妓女改幹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的OL,完事後兩人回到椅子上坐好,彷彿一切平靜如常;第三度,妓女邊服務邊說「我是賣的嗎?」工人便回「哈哈,你就是。」這組對話重複了幾次以後,變成上班族為工人服務,相較於工人給妓女的是鈔票,上班族只能撿工人丟下的銅板。剛開始上班族還會問「這麼少?」,到最後也就習慣地說出「隨便啦,我只在乎能不能六點下班。」另一場關於吃布丁的戲更髒,一男一女吃布丁,另一個女生巴望著也想吃,有布丁的女性把她的布丁往地下一砸,讓另一個女生趴在地上舔,她甚至還踩在對方背上,趴在地上的女生仍然興高采烈地舔。

這一場猴子把戲玩得很瘋很諷,這隻蝸牛不但爬得不慢,還把劇場變成了階級、權力與性別的日常戰場;舞台的高低差、性別配置、服裝所表現的人物身分,當下一概衍生為無處不在的權力圖像,每一次鈴聲一作就更換一個情境,刻意簡陋、低級擬仿的舞台及表演的表現方式,讓人感到十分廉價,可是看看我們生活四週,不就是用廉價建構出來的嗎?連鎖賣場總是愛在比誰賣得便宜,其實他們是用剝削下游廠商換來的;人們都以為Made in Taiwan一定比Made in China安全,結果有一天發現原來我們吃的東西很多都摻入了有毒物質;要出人頭地就要升遷,要升遷就要增進社交能力,永遠秉持為上層所用的精神生存下去,自我的價值不重要,薪資的價格才重要。我們以為「廉價」讓我們更快活,更方便,殊不知那其實壓抑了我們的精神與意志,若用「隨便啦」的心情活在這個由廉價建構的世界,大概就是一種低級模仿,所有的生活方式其實都是同一種,無意之間便把自己的獨立思考都給便溺掉了,便溺到只剩下慾望與金錢。

《猴子把戲 》採用帶點偶發、行為成分的表演形式,整個敘事結構倒偏近戲劇,小而完整,舞台物件與角色之間的符號關係緊密,這種廉價、遊戲的身體使用,正與時代的廉價同步,形式就是它的內容。後段有位政治人物與音樂家輪番上台演說,政治人物夸夸而談重振經濟、社會安定之類的官話,音樂家一上台,引用維基百科「藝術家」的定義,容我廉價地把這有夠短的定義複製貼上一次:「藝術家是指進行藝術作品的創造活動的人物,包括寫作、繪畫、攝影、表演、雕塑、音樂、書法及舞蹈等藝術領域,通常是有比較高的成就或擁有獨特的個人風格,從而具備了一定的美學程度的人。 」接著,音樂家感謝國家、企業的支持,當這段話與前段政治人物的演說並聯,便衍生了言外之意,既喻藝術與政治、資本家之間的關係,也探索美學與政治共構的限度。

最後,所有人在又唱又跳一首過期舞曲後一一消失,疊疊樂不知被誰推倒、在地上排著粉紅色玩具拒馬的人也離開了,唯一還在舞台上動來動去的是一隻發條黃色小鴨。那道由粉紅色玩具拒馬在地上排成的圓弧,看起來還真是一條簡陋到笑死人的警示線,可是卻沒人笑得出來。因為它的顏色如此可愛,尺寸如此微型,卻反讓這道粉紅拒馬散發著一種冷暴力的氣息。法國精神分析師瑪麗法蘭絲.伊里戈揚(Marie-France Hirigoyen)提到這種冷暴力時,說:「相信每個人都曾見過某種形式的精神虐待行為,就發生在男女、家庭、家人之間,以及職場、社交或政治活動中,面對這種間接形式的暴力,我們的社會往往視而不見,常以包容為藉口,對其罪行默不吭聲。」(參見其著作《冷暴力》)

刀槍不是冷暴力的武器,歧視與漠視才是。

《猴子把戲》

演出|基進蝸牛辦公室
時間|2015/03/22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