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的哀愁《一瞬之光》
10月
11
2016
一瞬之光(陳藝堂 攝,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16次瀏覽
印卡(專案評論人)

罐頭笑聲(canned laughter)或說笑聲音軌(laughter track)在技術層次上,它形成了一般節目中,尤其是電視節目中對幽默、諷刺的暗示與記號,而心理學家羅伯特.席爾迪尼在《影響力》中,提到笑聲音軌的存在作為當代文化中一種社交認同的提醒。從罐頭笑聲談起《一瞬之光》,在於導演Baboo試圖脫離一般人對雜技的刻板印象,罐頭笑聲的構成彷彿是某種可做為思想起點思考這齣表演。雜技的身體如何在新的操演下從舊有的身體符號重生同時又保持著某種特殊的幽默感?例如,舞台上我們一眼所望及的不再是觀眾期待的道具,而是一般的日常物件。在Baboo的構想下,特技身體被嫁接於奧地利藝術家歐文.奧姆(Erwin Wurm)的「一分鐘雕塑」。《別冊》雜誌(AnOther)在2012年曾訪問過歐文的一分鐘,他回答著「一分鐘雕塑」乃在於「短暫」、根本地放棄藝術持續性與永恆的概念。某種程度我們也似乎可看到布列松「決定的一瞬間」如幽靈縈繞在Baboo與福爾摩沙馬戲團FOCA這一次的合作。

《一瞬之光》表演的節奏控制,舞台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歸功於藝術家吳季璁的舞台設計,定格動漫的構圖從二維轉換成三維的空間,保持著畫面空間的區隔,表演進行時,舞臺上一排日光燈,或一或二,或三或七將舞台區分成不同的區塊,界定了視線動線,猶若空間的音軌,觀眾的視覺在特定空間跟著發酵。Baboo想要轉譯「一分鐘雕塑」有個問題,如何從具備偶發、瞬間的動作連綿成長時間的表演,在這個轉譯的過程,行動藝術到劇場表演有著不同的時間慣例。音樂設計柯智豪捨棄了明快的音效,沉穩而緩慢布局的拍子統一了《一瞬之光》動作的陌生化與日常性,貫穿展演的音效決定了《一瞬之光》悠長的節奏。「一分鐘雕塑」如何可能,不是雜技身體如何成就雕塑而是表演戲劇如何形成那個一分鐘,產生相對時間的短擊。

Baboo挑戰的是當代的視覺觀點──當觀眾的目光來自電視世代、網路世代,舞台如何根本地挑戰觀眾習慣快速、高度資訊、奇觀的觀看習慣。不光是陌生化日常生活隨手可得的物件,而是根本上調整著觀看視覺與劇場時間一致。事實上,Baboo的手法裡為了完成「一分鐘雕塑」我們反而看到了劇場的慢,特技身體如何在調慢的視線中填滿了舞臺。為了產生預期的笑點,被拉成的一分鐘產生了期待,某種希望從特技中榨取而出的驚奇。

FACO的身體展演在《一瞬之光》幾乎是一場障礙賽,無論是一人、兩人或多人物件皆阻擾著互動成為行動上的限制。物件的使用成為了身體的障礙大量地出現在《一瞬之光》的舞台。為了達到奇觀效果,日常物件失去它們原有的功能,或者說海德格所說的「手前性」(Vorhandenheit),這些物件在舞臺上被表演者帶著純粹觀察視點對待,而及手性(Zuhandenheit)的誕生就是「一分鐘雕塑」的完成。例如在舞臺上我們可以看到FOCA成員用罐頭疊起高塔而最後一瞬間打開罐頭大啖起來,罐頭被回覆到日常生活的樣貌,類似的例子也可以梯子、柳丁、熨斗、燙衣架、馬桶吸盤的使用上看到,《一瞬之光》的表演使得觀眾在這慢調的時間裡從日常性中找到了荒謬。這是某種魔術時刻,相較於用水桶與掃把呈現競技成員之間力量的均衡,《一瞬之光》莫名打開了人與物沉迷的某種本質

人類將時間花在物件的收集、興趣、研究、保存的面目,在FOCA身體的力中顯得荒謬。整個舞台一開始就存在著物件收集展示的樣貌。舞台上為了讓物件產生舞台效果,為了完成糾纏於事物的新奇效應,特技身體在《一瞬之光》壓抑的情感的表達經過重重的障礙,更深刻展演了當代社會面對物件所產生「自我失落」,沉迷或根本上受限於物件的殘酷面貌。《一瞬之光》把特技身體從雕塑的基座分離開來。從一開始爆米花到不靠外力將黏附全身的馬桶吸盤去除,笑聲滿堂的狀態這正是個受困物我之間的隱喻。而我們所認同的日常生活竟然就是罐頭笑聲的源頭。

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與導演Baboo成功地在舞台轉譯了表演藝術的概念。《一瞬之光》似乎也打開了特技身體除了服務於雜耍之外,所流露出人類生存處境的狀態。在這一次的實驗更將雜技推進到戲劇的可能與潛力。一分鐘雕塑、一分鐘雜技到一分鐘戲劇,無語節奏中使役物件的身體,演出了當代生活人類的樣貌,在表演最後所有表演者以水管吸取著爆米花,《一瞬之光》串聯起力的劇場,生活中所有的矛盾細細地發出笑聲。

《一瞬之光》

演出|FOCA福爾摩沙馬戲團
時間|2016/09/30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無意去創造社會情境,而更專注於如何使物成為主角,而物也確實成為了主角。於此同時,在去技藝與單純化每一個動態時,「人」與「物」在肉體上製造的處境,也更加明晰。在「成為物」與「物化」之間,是導演、表演、觀看的三面課題。(劉純良)
10月
04
2016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