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入「爵士」靈魂的混血「歌仔」《美男子竇蓮魁》
3月
09
2017
美男子竇蓮魁(大稻埕戲苑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912次瀏覽
林立雄(專案評論人)

大稻埕戲苑營運至今,「青年戲曲節」也已屆第四年,除了在這平台漸漸看見年輕戲曲演員們嶄露頭角外,更能看見資深戲曲演員們,提攜後進與重視戲曲傳承的精神。然而,作為「歌仔戲」的演出團隊,正在動映有限公司這個名字對不少觀眾來說是相當陌生,不過進一步了解,才明白這其實是一群熟悉的跨領域專業創作者所共創的平臺,成員事實上都是一群在劇場耕耘已久的工作者。今年,正在動映有限公司推出了他們的第一部作品──爵士歌仔調《美男子竇蓮魁》作為第四屆大稻埕青年戲曲節的開幕戲,其「以爵士入歌仔」並且改編王爾德小說,無不讓人好奇,他們究竟會將「歌仔」呈現成如何的模樣?

《美男子竇蓮魁》以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的小說《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為改編的基礎,將臺灣日治時期到國民政府遷臺後這段時間做為背景,創作出這部「爵士」歌仔戲。劇情走向與小說描寫大致沒有太大的差異,不過,這發生在早期臺灣的故事,在設定上仍與原作上有著幾點不同處。如,劇中不是以「畫像」保存竇蓮魁(孫凱琳飾)的青春美貌,而是近現代重要的發明「底片」與「相片」。再者,小說中的畫師被改為了攝影師白雲清(許麗坤飾)引導道林‧格雷惜取青春美貌、走向墮落的亨利爵士被改為高騰醫師(劉冠良飾演)、歌女席貝兒被改為藝旦邱香檀(林芸丞飾),竇蓮魁多了一名表兄雲峰(胡BB飾)。小說中席貝兒所演出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也被改為《莎樂美》的「七紗舞」,結局竇蓮魁的死,也與原作有著相當不同的處理。

《格雷的畫像》這部小說雖講求唯美、耽美,但小說中無不因為道林‧格雷的「執念」透出詭譎、恐怖的氛圍。相較於原著,《美男子竇蓮魁》似乎表現出更多對青春易逝的了悟,以及特別刻劃劇中錯綜複雜的情感。《美男子竇蓮魁》用了較多的筆墨描繪了竇蓮魁與白雲清之間的同性情誼,過去在戲曲舞台上,也不乏有此一題材的作品,如一心戲劇團的《斷袖》。不過,《美男子竇蓮魁》在編、導李季紋的手上,大膽讓兩位小生在舞台上接吻,無不挑戰了當代戲曲觀眾們的眼睛。但是,從觀眾們的熱鬧喧騰的反應中觀察,似乎證明了,歌仔戲除了在表演上對新議題的包容度相較於其他劇種來得高之外,觀眾們的接受度似乎也容易因新主題的出現漸漸被打開了。

回到文本,劇中有一畫龍點睛之處是將小說中席貝兒演《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情節,改為讓藝旦邱香檀演出《莎樂美》的「七紗舞」。或許大家對「羅茱」那對追求青春愛情的故事不陌生,不過對《莎樂美》的了解,對愛情的追求存在更多的情欲與執念,或許是非常強烈的印象。莎樂美不能得到約翰的心,只好向希律王獻媚,要求希律王將約翰的頭砍下。邱香檀對竇蓮魁的愛情讓她放棄演出的完整度,在新寫的【莎樂美調】唱到第六層紗便打住,要希律王放走約翰。劇中如此置換,讓「七層紗之舞」情欲、偏執的那面似乎變得純情、專情,只是邱香檀大概自己也沒料到,她的放棄竟然讓竇蓮魁失望,這「七層紗之舞」跳到最後,真如王爾德在《莎樂美》一劇中所描寫的,成為一支死亡之舞。

李季紋的劇本詞藻華美,句句有深意,情節鋪排如上文所描述那般具有巧思。不過,劇本仍有不少問題是等待被解決的。如竇蓮魁與高騰之間的情感,走向墮落、情欲的一面不太被彰顯,與藝旦邱香檀之間的情感更缺少鋪排。下半場的報紙投影帶過太多細節,也或許因為時間關係而必須取捨,但,帶過的情節導致了許多人物的性格不夠完整,劇情也不夠連貫、飽滿。竇蓮魁如何名聲不好?他殺掉了誰?邱香檀為何沒死?為何還留下一位女兒?甚至在白雲峰回到臺北與竇蓮魁相見後,寶蓮魁嘴裡說準備當個「好人」,且哭得相當有悔悟之心,卻又拿起「玻璃底片」自殺,衝擊不夠劇烈使得結尾顯得羸弱無力。我想,這部戲未來若有重演的機會,仍需思考的問題勢必仍是劇情編寫的取捨。

回到戲曲的本質問題,談到曲調、唱腔,融入爵士樂到底有沒有讓歌仔戲的演唱產生扞格?我想,是不太有的。回過頭來,或許又得說這大概是歌仔戲具有較大的包容性。不過,近年來音樂總監柯智豪的各類創作,以及與各戲曲演出團隊合作而累積出不少的創作能量,特別在《美男子寶蓮魁》中發揮得相當得好,爵士融入進歌仔調莫名地讓背景設定在早期臺灣的人物們活了起來,不古、不新卻賦予了這部爵士歌仔調《美男子寶蓮魁》新的生命與面貌。不過,在音樂創作與編腔上仍存在著再修正的可能,特別是歌仔戲用的閩南語,在演唱的「聲調」與音樂的編寫上之間仍有不少衝突之處,或許是音樂與編腔,甚至是劇本唱詞編寫能夠再思考的問題。

在這部創作中,除了在音樂上有著跨界合作之外,《美男子竇蓮魁》也特別邀請了楊正崧為這齣戲製作動畫,以及拍攝、剪輯影片。在這部戲中,運用動畫讓竇蓮魁的攝像忽然變大、變小呈現出他的個人心理空間。攝像在關鍵時刻變為恐怖的鬼臉,的確造成了某種恐怖的感覺,但看久了卻不免引人發笑,缺少小說中描繪的殘酷與驚悚。除此之外,不知是否因為時間過於倉促,在戲結束後,播放了一段孫凱琳下戲後到霞海城隍廟拜拜的短片,但那段短片與竇蓮魁最後的自殺似乎有著很不同的調性,也摸不著其來何自?製作團隊基本上立意良好,但在沒有經過有效的整合之下,影片似乎失去其應該有的意義,也與戲劇本身無法達成真正的對話,不免讓人覺得可惜。

最後,關於這齣戲不能不提的是一群歌仔戲前輩演員們為後生晚輩站台、助演之情,以及一群年輕創作者彼此共享資源,共同創作的精神。在《美男子寶蓮魁》的粉絲專頁裡,製作群曾表示,有人對這齣戲提出「這還是一齣歌仔戲嗎?」的疑問。不過,就這齣戲的整體表現看來,是不是正統的歌仔調或許早就不是他們真正面對的問題。《美男子竇蓮魁》這部戲藉著歌仔調的基礎譜出許多新曲,讓歌仔調注入了新的靈魂,成為「混血」。雖然沒有合於傳統的的身段、鑼鼓與演唱,但《美男子竇蓮魁》確實在各種不同元素的並置、雜揉下,長出了「混血」歌仔戲的一種可能性。

《美男子竇蓮魁》

演出|正在動映有限公司
時間|2017/03/05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針對演員量身訂做主題曲,是當代新編歌仔戲時常使用手法之一,但作曲者對於演員嗓音條件不夠熟悉,導致部分唱腔音域過低,演員遇到唱段的時候明顯無法掌控,也讓「量身打造」失去意義。(邱千溢 )
3月
09
2017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
此劇改編自《我不是忠臣》,原作題名直接點出價值辯證,而改編將主軸立於袁崇煥生平,描述明末女真崛起造成東北不安,袁崇煥起而平亂,戰亂導致君臣逐漸離心,最終被凌遲處死。此過程與崇禎登基之路交錯,呈現雙主角結構。雙主角這樣的媒介,把不同處境的憂傷並聯。觀眾依隨雙主角歷經理想破滅引發的信念變化,看見戰事如何改寫人的意志和思維。
2月
22
2024
民戲最受推崇的是飽含腹內功夫的活戲技藝。指的是在廟口上演的歌仔戲——民戲,通常沒有劇本、臺詞,甚至沒有文字資料,由主要演員口述故事情節,透過口傳心授,由演員臨場發揮、相互配合。因此,常年表演經驗累積出來的腹內功夫——活戲,是民戲最受推崇的藝術價值。
2月
08
2024
《劉姥姥和王熙鳳》為台北新劇團2023新編戲齣,編劇兼導演李寶春意圖打造非屬彩旦亦非純然老旦的「劉姥姥」,將目光放在劉姥姥與王熙鳳兩人互動產生的情誼上,跳脫以往戲曲紅樓夢的敘事架構,注重角色本身故事。以京劇演員四功五法的底子為基礎,延伸原著角色特性,結合螢幕投影科技,意圖發展出不一樣的紅樓故事。
2月
08
2024
試著把觀看的視線放寬,就會發現——在室內劇場之外,歌仔戲仍以酬神喜慶的祝儀形態散佈在各廟埕民家。這類演出就是外台民戲,沒有劇本當天才依講戲仙安排現場決定劇碼。陳美雲歌劇團便是大台北地區名氣響亮的老字號歌仔戲劇團之一。
2月
0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