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移與追尋的神話敘事《大神魃・世界之夢》
6月
25
2019
大神魃‧世界之夢(拾念劇集提供/攝影Mile End Phot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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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恆毅(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中國上古神話雖斷簡殘編,但當中的奇幻敘事,總令閱讀者深陷其中,彷彿在這樣的想像世界裡,可以讓精神得到自由無羈的奔馳。但是這些上古神話除了想像,還可以帶給身處現代的人們什麼?若依編劇李易修所說,此劇是為了「在宇宙間失去座標的人類心靈而做」,這些「神明的故事就是人類的故事」【1】,那麼在《大神魃‧世界之夢》中,以旱魃為中心的眾神自述,或可視為世間眾人的話語。

在此劇中,運用儺劇的演出形式,使演出形成祭祀的神聖空間,如同《楚辭‧九歌》一般,每個人類/演員在面具之後都化身為神,訴說神靈自身的故事,也同時是人為神代言,指出神聖祭儀之下所涵涉的宗教與政治意涵,因此如同劇末所說的:「我們都是旱魃,是旱魃在世界種子裡的記憶」,只要旱魃與這些記憶被喚醒,便可化身為新的世界,故而人與神不分,每個現世之人都是四處流離的旱魃化身。因此在此劇中融合閩南語、客家語、蘇州話、廣東話而成的自創神話語言,也就成為了帶有離散與混雜意涵的政治性話語。【2】

至於旱魃的「毀滅」及隱含的「創生」意涵,則建構於其遷徙與追尋的象徵上。從《山海經》所述,旱魃為黃帝與蚩尤爭戰中所喚來的天神,然而在戰爭結束後,其可利用的價值消失,因此成為被遺棄的他者──因為其乾旱的神性而遭致地祇與凡人的拒斥,使祂不得不四處遷徙、並尋找回到天界之路。在此過程中所遇到的神靈與人,都可視為不同族系的象徵,且每個族群均有其存在意義,如河伯的繁衍焦慮,刑天欲成為新的神,精衛的填海之恨,凡此種種,皆是不同個體的存在價值與情感投射。但由於旱魃缺乏此種存在意義,只得告別眾神,尋找屬於自己的存在價值。

然而旱魃象徵「不祥之旱」與「毀滅」的特質,且走在因為兩次大戰之後通天建木倒塌,而使人間與天界的溝通管道斷絕的大地上,讓祂感到一切秩序的崩毀,故而欲尋求其他回到天界之路。在尋找的過程中,從金烏處得知遺忘之島‧蓬萊的存在,因此起身前往蓬萊,並在島上封印情感與記憶,陷入沉眠。

而從旱魃涉過大海前往蓬萊的敘述,可知此劇亦表現出「地中崑崙」與「海中蓬萊」兩種不同神話系統的場域。地中崑崙,即是旱魃初次降臨、眾神征戰之所,然而在戰爭之中,象徵宇宙秩序的通天建木傾倒,讓祂轉向尋求海中蓬萊此一具有新生可能的聖地,以重新建構秩序。【3】然而,蓬萊雖作為海中仙山的幸福意象,卻必須忘卻一切,方可達成不死與修仙,從而登天的可能。但在遺忘之後,記憶封印、情感消逝,所有的存在意義也就不復存在,因此精衛對旱魃的提醒,是示警,也表述了回歸天界之路所必須放棄的存在證明。

但旱魃雖在蓬萊中沉睡,但其化身卻提醒祂「不能總和自己對話」,「是時候醒來做決定了」,縱使毀滅的記憶還在,但只要具有想像力,祂就可以自由創造,成為新的創世神、重構宇宙秩序。因此毀滅帶來的重生,則表述了旱魃具備的母神的兩極:明顯的毀滅、與隱含的創造,但要展現何種能力,則由自己決定。

故在此劇中,經由旱魃的遷移,表述出的是一個族群從陸地走向海洋,並且意圖經由此種遷移過程,重新建構自己的存在意義,同時展現出人對於家園與樂園的渴望,以及回歸到具備一切情感的神話故鄉,使人能夠在追尋的過程中,體會存在經驗,讓生命能夠得以有更為寬闊的轉化契機。至於該如何選擇?是沉睡、還是甦醒?則有待所有正在追尋的個體進行抉擇。

註釋

1、參見李易修:〈自序〉,《大神魃‧世界之夢》演出節目冊(2019年5月),頁3。

2、此點與超神話二部曲《蓬萊》相同,然而《蓬萊》中此種帶有政治意涵的神話語言,許仁豪認為是基於「恨」與「國族想像」的創傷固著。參見許仁豪:〈恨如海深,但何恨之有?『蓬萊』〉,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28423。但相對於《蓬萊》的創傷記憶,《大神魃》的神話語言基於與神靈及凡人間的溝通,故而較傾向於族群離散後的異質性混雜。

3、關於「崑崙」與「蓬萊」兩種神話系統的象徵,及蓬萊神話在海洋思維與越界旅行的相關論述,可參見高莉芬:《蓬萊神話》(台北:里仁書局,2007),頁105-108、175-181。

《大神魃・世界之夢》

演出|拾念劇集
時間|2019/05/25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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