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話的推測論《物種大樂團》
10月
28
2020
物種大樂團(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鍾尹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45次瀏覽
戴宇恆(專案評論人)

《物種大樂團》延續2019年北藝大戲劇系的製作《物種起源》,作品試圖解構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著作──「《物種起源》(英語:On the Origin of Species)或物種源始,全稱《論處在生存競爭中的物種之起源(源於自然選擇或者對偏好種族的保存)》(英語: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by Means of Natural Selection, or the Preservation of Favoured Races in the Struggle for Life)」以上引自維基百科對《物種起源》的註釋,【1】更成為演員們的開場白,藉此開啟王嘉明將《物種起源》與演員的個人家族史並置,重構出一個關於人類的演化史中,是否會被文化、地緣、階級、人際、科技這些文明因子所影響;抑或,人類的演化其實是一種自我意志選擇的論述空間。作為高知識含量的作品,《物種大樂團》其龐大題材下並沒有要讓觀眾有喘息空間,但仍得得面對如何抓住觀眾眼球的訴求──正因如此,《物種大樂團》駁雜的美學拼貼,何以演化成作品的綺麗,並能精準回應命題呢?

此次看點之一是以數學搖滾為音樂特色的大象體操(Elephant Gym)──等等!我並沒有要從音樂入手──我的疑問是:大象體操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或是,對《物種大樂團》來說,撇除行銷賣點的考量,存在的必要性或意涵為何?更進一步說,《物種大樂團》以《物種起源》的十五個章節作為段落切割,每個片段中以十二個演員群體論述各章節之概念,並以臺灣時事連結理論,而後舉例佐證,其中更穿插了演員的家族史敘事,如此非線性的敘事、演化說與家族史,甚至是更廣──人類文明的演化進程,成為各式素材(無論是音樂、演員、文本敘事、美學、舞台設計等)的相互指涉,著實令人起疑,到底創作者何以得如此?誠如上文,我試圖將其再解構,並逐一審視這些零散的拼圖,得以構築《物種大樂團》的完整樣貌;於是,我們才能藉此觀照這幅圖像拼貼是否完整,抑或連結是否緊密。

若將《物種大樂團》拆分為兩個部分:A軸線為《物種起源》的論述片段,B軸線則是演員家族史的敘事呈現。A軸線相對單純,是在一群演員彼此交談、類似讀書聚會的場合中,各自闡述對《物種起源》學說的觀點或生活例證,並在其中漸渡至B軸線的家族史敘事。乍看之下,戲劇節奏與情境相當順暢,不過,回到論述主體本身,《物種起源》與家族史何以交集?反覆推敲下,發現編導王嘉明似乎在做一種假設性命題:生物學論述若作為一種歸納性的論述產出,那麼家族史即成為了與之相對的推測性辯證。當演化論、基因學成為一種人類演化的參照,家族史可能與之對話嗎?從追本溯源的族譜看來,可以看見的是祖業、地緣遷徙,又或一地文明如何影響一代人的生成,只不過這些似乎都與生物學有著一段相當遠的距離,如此看來,《物種大樂團》的重點好似不在所謂的「物種起源」了,而是在生物學論述以及家族史的互文關係下提問──「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以及「人類的未來?」。

王嘉明的導演風格相當強烈,能夠細緻地肢解一本著作或一道命題,並打破原有觀點與規則後,又建立另一種秩序。就場面調度、舞台設計與整體意象建立來看,確實成功地打造了一個滿溢符碼的劇場,但這也是讓這個作品危機四伏的一大原因。

表面上看來,畫面夠漂亮、音樂夠好聽,且節奏流暢、素材多樣。舉例來說,其選擇讓演員演唱RAP,內容多關乎演員自身經歷,但綜觀整齣戲的音樂敘事面,大象體操充其量只是伴奏的背景樂(抑或有所指涉但我並沒有讀到必須解析音樂的訊息),因此,RAP在當中能發揮的恐怕也只剩下炒熱氣氛的功能。另外,若演員代表的是人類的採樣,循著這樣的軌跡探問:「這些人是誰?」如果他們是演員自身,相聚於此討論《物種起源》的原因為何?「他們從哪裡來?」在劇中可以看到的是十二位演員從木製貨櫃中降世,當然可以猜測貨櫃是諾亞方舟的隱喻,不過後續的戲劇敘事也無從觀見,可以加深、固著這般意象的安排,所以根本無從得知這群「人類」從哪裡來。「要去向何方?」再者,這些演員的家族史除了能看見個體成長經驗與家族史的交互作用、演員們在地域、族群關係上的巧合交疊外,與生物演化的關聯是什麼?導演只是在場面調度中銜接《物種起源》與「家族史」之間的片段轉換,並未進行敘事的調頻,因此,兩者之間似乎無法找到一個有力的辯證關係。

當然,無法否認這樣的互文關係是有機的,無論是從多線敘事面還是駁雜的媒材拼貼來看,都躍然地涉及了「我們是誰?」的詰問,如同數字搖滾般機率性地實驗,王嘉明也正在以他自己的風格與手法,去實驗如何在劇場中論述/辯證臺灣的多元史觀,也藉這樣的拼貼呈現臺灣紛擾的文明狀態。只是,《物種大樂團》令我極度疲乏,雖說大量的專有名詞/學術論說已然不是該作品的重點,有多熟識達爾文或其他生物學說都無關緊要,但這樣的資訊轟炸確是一種干擾,而後再貼上演員的家族史敘事與各項媒材,霎那間只讓我覺得人生好難(無從找尋敘事或情感脈絡);又或者是在某些時刻心裡不斷提問:「你/王嘉明真的要這樣?」(意思是:導演有意圖要與觀眾溝通嗎?觀眾能夠理解/轉譯導演手法?這樣的選擇能有效敘事嗎?)。結論是:我們真的有得到所謂的數據與佐證嗎?如果沒有,這樣的並置也只殘餘創作者用推測論加以想像,走出劇場後所留下的,似乎也只是造物主般任意揉捏的操弄。

最後,人類的未來是滅絕? 還是被保鮮膜封存成為化石,等待穿著太空衣的新人類來挖掘?或許這樣的描繪是《物種大樂團》最為殘酷卻最貼近演化的一幕了吧!只是,可能有觀眾一輩子都不會搞懂為什麼那些人要被保鮮膜包起來吧!

註釋

1、參見維基百科「物種起源」條目,網址:https://reurl.cc/R1RZGz

《物種大樂團》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時間|2020/10/23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物種大樂團》中,確實承載了大量擷取自《物種起源》的內容,⋯⋯,只是,經過了編導的拆解、混雜、融合、排比之後,這許多學術的、歷史的、地理的、族群的、文化的,甚至於藝術的巨量資訊,構成了一幅什麼樣的對應當下時空的在地群像?或者,讓我們對《物種起源》與自我的關係,有特定脈絡下的理解?(陳正熙)
11月
05
2020
當劇院的觀眾成為演唱會的觀眾,拼命在舞台上尋找並擁抱看見父祖/自己的慾望。那些辯證的、看見消失的、挖掘看不見的,那些我私心認為更屬於當代劇場的,也不必在乎了。(汪俊彥)
11月
02
2020
總的來說,對於演化思想的介紹和在戲劇上的應用,王嘉明立意良善,對於角色的設計和著墨,他也用心良苦。然而,「生命之樹」不是只有演化的意義,更有對抗抽象理論、概念和宏觀架構的形象。歌德在《浮士德》中不是說了嗎?──「理論蒼白,而生命之樹常青」。(張又升)
10月
28
2020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