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鏡下荒謬寫實《大家一起寫訃文》
10月
30
2012
大家一起寫訃文(劉人豪 攝,同黨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28次瀏覽
紀慧玲

《大家一起寫訃文》曾是2007年國家文學館年度「台灣文學獎劇本創作」首獎,編劇鄭衍偉以初生之犢之姿,奪下獎額高達50萬元的徵選首獎,一時聲名鵲起,備受矚目。隔年,(在還未獲獎前即敲定檔期)也由三缺一劇團將之搬進皇冠小劇場公演,以「超時空家庭奇譚劇」定位宣傳,並從導演楊景翔的話語「我們會一件一件事情慢慢忘記」浸入編導詮釋下關於記憶、家庭、時空亡逝或崩壞的空茫感。

時隔四年,同黨劇團以「七大諧星,嚴肅打造,搞笑登場」─「荒謬家庭奇譚劇」標語再度貼演,導演謝東寧抓住了「以笑來對抗死亡的哀傷」調性,上半場將之調製為一場跡近電影《父後七日》的「庶民綜藝風」,下半場雖依舊是異太空的奇想世界,但人物半鬼半魅,半清明半癲狂,瓦解的舞台場景、煙硝迷漫、隱諱不明的燈光,以此喻示末日的同歸於盡,象徵隱喻符號更強,個人、家庭的殤亡被放大為人類自相殘殺的冷酷異境,彷彿漂浮的靈,在未來時間的某一刻,回視著地球(人)如何走向滅亡與死境。

劇本優越的後設結構(以劇中人哥哥正以祖母往生為題材寫劇本),將敘事語法、場景、人物、調性南轅北轍的上下半戲,賦與自圓其說的可能──哥哥一再修改劇本的結果。因此,前半段的庶民寫實場景,經過「綜藝化」的搞笑變形,再埋入祖母亡靈現身復出走的靈異事件伏筆,場景倏忽轉入外太空,以此極盡想像馳騁能事,也就有了敘事脈絡與結構上的合理解釋。只是,或許上半場搞笑「太正經」,人物表演情態上「太寫實」,在上下場接壤的隙縫,尤其師公引路、爸爸四處找阿嬤兩場,可以埋伏「成住壞空」由荒誕進入敗亡的危機感,可以拉出阿嬤(下半場阿嬤的象徵已轉為某種救贖的形象)冷眼笑看人間的疏離感,這類「中介」的質性、空間、狀態,都被上半場整飭統一的綜藝風、節奏淹沒,以致上下半場看來像是兩段戲──顯然編劇沒有寫好的另一種自圓其說。

然而,切開來看,導演處理場面的功力仍十分了得,我認為這得利於導演對劇本結構的解讀融會貫通,在繁瑣如碎語的複雜人物對話網絡裡,一塊一塊地,將之清楚地釐清人物關係,並經由人物說話方式的塑造,成功地建立家庭成員彼此親疏、衝突、個性之明顯形象,這其中,演員的選角與各自具有的本色演技占了絕大成功因素,尤其爸爸(蠻頭)、媽媽(彭子涵)、阿嬤(吳碧蓮)三位演員,皆非劇場出身,但年齡、扮相與劇中角色近乎接近,灑開來演,順勢而演,反而更顯自然真實。這種表演方法(與學院出身相較)到了下半場效果逆轉,當情境進入非寫實場景時,科班出身的妹妹(陳敬萱)、哥哥(鮑奕安)、姑姑(羅香菱)、士兵(陳家逵)更能「演」出人物複雜多層次的心理空間,肢體語言顯然也更得心應手。掌握手上一盤好棋,導演不僅善用人才,更加以對台灣庶民語言、人物形象的精確描畫,《大家一起寫訃文》從七年級編劇之筆化入五年級導演的世代經驗,一幅活潑生動的「台灣人ㄟ家庭」畫面渾然天成,氣味有夠實在。

然而,或許也正是世代這個大哉問,讓《大家一起寫訃文》──儘管前述種種編劇自圓其說的可能──與同樣以「分解」家庭內部為元素的另一部劇作《屋簷下》(王靖惇編劇)一樣,新世代創作者亟力描摹、追捕上一個離鄉土更近的家族前代記憶,在以寫實刻工,精緻布局的人物、對話編織下,儘管有著不落俗套的結構、語法,卻無一例外地,對於「家」的想像,都以崩離(病亡)出發,前者以幻遊似的寓言終結家族命運,後者以個人內在世界的開啟勉強彌合了家的疏離。「家庭的崩解」此一劇本創作文脈,從紀蔚然以降,以乎再也無法完塑自身,無法讓「家」在自然與法定社會結構下,找到中心價值。當《大家一起寫訃文》上半場嬉鬧一半之後,對於編劇將如何「收拾」為阿嬤辦喪事、寫訃文這條主線場面,已隱隱擔憂。果然,下半場完全跳脫,以非寫實收拾了我們對於這個「將來誰要住啊」的家的擔憂。家,就在那裡,但顯然是一個空屋,住不了年輕的心,只能用凹凸鏡凸顯那不合時宜的傳統的荒謬,以及,空茫的凝望。

《大家一起寫訃文》

演出|同黨劇團
時間|2012/10/27 14:3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全劇寫出「病態」的家/地球,從寫實到非寫實,從現實到荒謬,從家的崩解到地球人的離群,前後兩幕的調性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對於死亡的疑慮猶如凡人對於異世界般的虛幻無知。(黃佳文)
11月
12
2012
下半場整個翻轉,原本象徵家庭的客廳空間被夷平、摧毀,所有的角色換了服裝成為互不相識的陌生人:軍人、記者、難民,殖民者、被殖民者。彷彿是同一時空的未來式,又或在另一個星球上的平行時空,只是這些外星人奇異地講著鄉土台語。黑盒劇場無法成功呈現的科幻或未來質感,以噴煙氣掩飾;更尷尬的是劇情「崩解」得太厲害,以至於看不出與上半場的連結。(林乃文)
10月
30
2012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