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和聽話都會造成疼痛《馬文才怎麼辦》
1月
26
2024
馬文才怎麼辦(陳家聲工作室提供/攝影牟仁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79次瀏覽

文 孫玉軒(自由工作者)

故事從結束開始,梁山伯與祝英台化作蝴蝶雙雙飛去,留下來的馬文才要如何去面對這樣的局面?陳家聲工作室取材經典故事《梁祝》,拉出馬文才為主角向外開展,揉入當代語彙,透過喜劇手法投以存在主義的哲思。

身為太守之子的馬文才(呂寰宇飾)聽話、用功讀書,努力讓自己「像個男人」,討好般活在他人的慾望之下,卻無法滿足任何人的期待,依然每天挨罵。他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不知道。」與其說是不知道,其背後更深層的意涵是我不能有自己的意見,符合眾人對他的標準先於自我追求,符合了家族期望之後要符合社會體制,永遠有下一個條件等著他。他想不想要、喜不喜歡、快不快樂都不是考慮要素。馬文香(王夢琦飾)有句台詞說道:「我以為你早就習慣了。」習慣會變成一種隱形,讓自我隱形,錯以為理所當然,進而失去自己的聲音,就像書僮小方(吳子齊飾)認為主子想要的就是奴才想要的。

對照馬文才的迷茫與矛盾,編導徐宏愷讓祝英台(游以德飾)一改傳統女性低眉順眼的姿態,活成人間清醒。想讀書,女扮男裝也要去,面對愛情不願聽從父母之命,只求一心人,於是選擇投墳自盡。翻轉傳統社會中男尊女卑的強弱地位,甚至讓祝英台這個角色以鬼魂的方式入夢與人類馬文才進行辯證。在現實中馬文才每每一開口就會被打斷,而在夢裡藉由祝英台不斷提問的過程,馬文才逐步梳理內在的真實感受,經歷自我覺醒,思考存在價值,從宗親氏族的榮辱與共中脫離出來,一如米開朗基羅將大衛從卡拉拉大理石中釋放出來,我們才能夠看見一個不是太守之子、不是拆散佳偶的紈褲子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馬文才怎麼辦(陳家聲工作室提供/攝影牟仁杰)

情緒勒索是人際關係網中的一種掌控手段,此作聚焦家庭關係,少不了父母輩對子女的種種冀盼與關愛,為你好只是情緒勒索的起手式,當馬夫人(姚坤君飾)腳跟一蹬,整座實驗劇場彷彿也為之震動了一下。日常裡,大部分的時間我們說著好聽的、別人想聽的,還有與真實自我相違背的句子。劇中角色直白地說出了成年人應該要有的圓滑得體之下的真心話,帶有嫉妒酸味的「有的人就是什麼都有。」也有質疑婚姻的:「結婚真的好嗎?」刀刀見血見骨,喚起觀眾曾因著他人的言語而遭受到的疼痛。諷刺的是當人以真實的自我面對世界時,必須說假話,而在我們假以某種偽裝的時候,例如裝瘋賣傻喝醉酒,或是在角色裡,才能藉機說真話,誠如馬文才褪去女裝的假髮與腰帶之後所言:「只有我不做自己的時候,你們大家才能讓我做我自己。」許是正因如此,我們需要透過故事來看清一些事。

《馬文才怎麼辦》選擇雙面舞台的展演形式,當場景位處舞台中央時,演員能有效地收攏觀眾視焦於一桌方寸,能量飽滿、集中;除了觀眾席的中央區塊,將道具擺放的角度略略打斜,盡可能最大化的照顧到觀賞視角,在場面調度上,因為演員的站位、走位讓場景鮮活而立體,空間上也更具延伸感。演員為角色設計的特色動作像是祝夫人(王詩淳飾)類似佛朗明哥舞的後踢腿甩裙擺,丹陽太守之子王俊生(黃士勛飾)的點頭也替角色增添記憶點。四九(呂名堯飾)翻牆爬窗夜會馬文香的設計頗有致敬羅密歐茱麗葉「樓台會」的意趣。

自我追求成為當代人類社會的熱門議題之一,尾聲,舞台上一邊是象徵過去的梁祝墳墓,一邊是文香、四九兩人前進的未來,在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之前,可以先從知道自己不要什麼開始,現在,馬文才站在舞台中央,一點一點撿回人生的話語權。從「你們還要我這個兒子嗎?」變成──應該要問:「我還想不想當你們的兒子?」並且,懷揣著馬夫人的祝福:「你有種就要讓你自己幸福!」

《馬文才怎麼辦》

演出|陳家聲工作室劇團
時間|2024/01/05 19:30
地點|臺灣大學藝文中心遊心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