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下凡,引領對劇場本質的反思——《士林有座蓬萊仙山》
10月
18
2022
士林有座蓬萊仙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22次瀏覽

北藝開幕季的《士林有座蓬萊仙山》,從視覺藝術家倪瑞宏的著作《仙女日常奇緣》為靈感出發,透過劇場內外的調度翻轉、隨機率真的反諷、現場直播的運算、線上線下的結合,以蓬萊仙山作為隱喻,探究了劇場創造幻覺的意義。

一開場,演員上台即宣告演出結束,進入演後座談的階段,台下的觀眾各個一頭霧水,而台上的單人表演者活靈活現地模仿「觀眾」發言,既沒有娓娓道來的敘述,也沒有費盡心思的措辭 ,只見他以再直白不過的雙人對白,將觀眾從「世界展望會」的附庸風雅,「學術派」自溺的問題意識,到不知所云的呢喃自語,毫無遮掩地展開看戲經驗存在於何處的提問,也預設了本場次演出的後設立場——究竟什麼是藝術、什麼是劇場?


士林有座蓬萊仙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提供/攝影李佳曄)

演出中,舞台不時被拆解成四分五裂的樣態,而每個換場的時刻,舞台正上方的字幕機,就成為過程的重要指引,跑馬燈上的文字宛如在「說話」,讓觀眾在安靜中進行自省的問答,而這些文字有些嬉戲、有些kuso,卻直指劇場的種種矛盾,讓苦中帶淚的心酸與批判,轉變成劇場裡讓觀眾大笑不止的歡樂元素。而當布幕升降配合換場,卻在機械的抬舉和下降的噪音、煙霧圍繞的陰蘊氣氛中,營造出「劇場神」般的效果,讓機械設備的運動成為無法忽視的片段,而演員重複地奔跑、行走、跌倒、攤平,也暗示了劇場的機械繁複與重複本質。

令人拍案叫絕的後設段落

七位仙女上場,輪番上陣帶入了董永與仙女的神話故事,仙子們交錯展示了各自的神奇仙法,正如同表演者一向擁有超能力,透過劇場的專業技術,能將虛假換化為真實。表演者依據自己(真實)的專業,也有不同(虛假)的超能力,這個後設的段落令人拍案叫絕:黃懷德將芭蕾基本舞步重複、再重複地領著其他仙女勞動,芭蕾訓練有如工廠機器的身體規訓模式,舞動的身體如此賞心悅目,從浪漫芭蕾、古典芭蕾,一直是扮演重要角色的仙女們,竟在此刻以如此瘋狂的方式出現(如將古典芭蕾啞劇中的既定手勢轉化為「愛不愛我」的戲碼),而正因為在此被拆解的是「正統」舞蹈之權威性,才特別讓人發笑。蘇品文則延續著其對裸體表演的思考,巧妙地回應倪瑞宏《仙女日常奇緣》的身體刺青片段,她以幽默輕鬆的態度,帶出了隱藏在其間的故意——從生理意義、社會意義上的女性裸體,展開對異性戀父權體制下二元區分的詼諧挑釁。


士林有座蓬萊仙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提供/攝影李佳曄)

而神話故事中董永與玉帝的爭執,也讓仙女們為了協助妹妹的戀情,紛紛下凡尋找願意回到蓬萊仙山的凡人,她們希望習得凡人的情緒,獲得祝福。於是仙女下凡,來到了北藝中心戶外,找尋願意跟著表演者回來蓬萊仙山的隨機路人,此時現場導播既有時間控制的真實威脅感(real threat,要在時間內完成任務),而在看似極端隨性的荒謬中(例如在士林夜市隨便找到的攤商小販阿伯,能跟著表演者熟捻地重複示範動作,原來他「大學是念戲劇的啦」!),卻又以極端精準的技術形式,揭示了劇場真假本質的內容討論—— 這個劇場內外連線的技術使用,完全不是為了炫技,而是真正將形式與內容結合,將技術細緻地用來叩問劇場幻覺的思考,並揭露藝術作品的生產過程。

凡人與神仙連線,真實與操弄的界限

當路人跟著表演者走回劇場之前,遠在天邊的董永線上連線,暢談表演的老套、非即時性、沉浸等無聊的(也讓人笑到不行)的論述,而原本預期浮華的大燈開啟,掌聲歡迎路人上台的老掉牙套路並沒有出現,反而是在大燈亮起時,映照出空盪盪的舞台,僅有劇場燈光投影在麥克風前,背景襯出有如北藝中心貢丸般的大圓球。旁白假設性地訴說著凡人們依次上台的演講,而在冷凝燈光照射與空靈氛圍之中,觀眾反身進入自己,彷彿在台上說話的正是內心的獨白,「什麼是劇場?」之提問有待觀眾自行思考,而路人卻直到最後才被帶上舞台謝幕,提醒了我們關於真誠與操弄間的界限。


士林有座蓬萊仙山(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提供/攝影陳藝堂)

三一律以來應該要井然有序的結構,被看似隨性、隨機的雜訊打散。觀眾為何而看?演員為何而演?劇場為何存在?如果每位仙女都是虛構的存在,則所謂的「本真」也跟仙女一樣,都是被建構出來的幻象。而直到演出結束時我才想起,一開場舞台上放著倪瑞宏的裝置藝術,但在戲中,那正是演後座談前的「最後一幕」,於是,整場演出從頭到尾顛倒了時序,也模糊了現實,再次呼應對劇場本質的思考。

《士林有座蓬萊仙山》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倪瑞宏
時間|2022/10/02 14: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