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覺照《馬麻,不見了!》
8月
18
2020
馬麻,不見了!(人尹合作社提供/攝影鄭敬儒)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11次瀏覽

日本繪本作家渡邊千夏著有一本《3D鏡面繪本:不可思議的彩虹》,運用3D空間視覺原理,讓嬰幼兒可以「玩書」,把書垂直置放,就能驚喜看見彩虹和圓鏡形成多樣的互生關係,產生繽紛多變的圖像。對嬰幼兒來說,探索鏡子裡的鏡像便是如此有趣。

早在1930年代精神分析學家拉康(Jacques Lacan)鏡像階段(Mirror Stage)的理論發現,六個月大到十八個月大的嬰兒,尚無法在鏡像中區分自我與他者;隨著身心持續發展,大腦的認知功能也漸充實,始能在鏡像中辨認出自己與他者的差異。正是這個嬰幼兒成長極重要的啟蒙階段,通過鏡像初步完成認識自我,意識自己是一個生命具體的存在。鏡子光潔的鏡面折射的鏡像,具有成為嬰幼兒塑造自我的中介價值;對嬰幼兒而言,鏡子更像一個可以陪伴遊戲的玩具,光是觸摸鏡中自我形象的動作,就能引發無限重複的樂趣。於是我們可以這樣說,嬰幼兒的身心能否正常發展,就是建構在感官遊戲的探索之上。

人尹合作社的寶寶劇場二部曲《馬麻,不見了!》,打造了一個鏡面與光影流動疊印的奇幻空間,這樣的空間營造,本身有一種企圖,企圖誘引進劇場的嬰幼兒去從銀光紙、鋁箔等物件陳設激發的感官體驗中,去探索認識自我與他者的不同,也觀見所有物體形象在鏡像中的虛實莫測,並且理解所有的形象形影也可以在同一空間裡被共容。如此構思的創造,具有遊戲性,也具體把握住寶寶劇場的關鍵特質──實際關照嬰幼兒的身心發展需求。

然而,有企圖心,跟執行結果可能還是有一些落差。我們來觀察這齣戲從開演前、演出到落幕結束後的每一個段落,必須再次申明的是,對寶寶劇場的完整度而言,不能只針對演出過程,開演前與演後階段,都是需要被考慮進去,讓初次進劇場體驗的嬰幼兒安心而喜悅的全然投入。這部作品開演前,演員已經化身為鳥類與昆蟲,透過身體與聲音的模仿吸引注意。不管寶寶此時選擇只是被動觀看,或主動觸摸,我認為家長當下可以試著告訴孩子這是表演的前奏,也能先讓孩子自主探索,不必刻意掌控孩子的動作或觀看想法。等到有大人與小孩聲音錄音的演出規則播放,家長可以再適時介入告訴孩子演出即將開始,抱住孩子,讓孩子知道等一下燈光會變暗不用怕,安靜等待的心理建構和撫慰也是必須的。

隨後展開的演出,在那已如鏡子三面包圍的空間裡,表演者的肢體舞蹈,依然是先被凝視的對象,但很快地,她們將被凝視的自身,轉移到燈光投射的牆面幻影,引發孩子視覺的追緝探索,甚至直接誘發孩子的衝動跑上前追尋觸摸,都是可預見的場面。我們在此可以詮釋說小鳥的媽媽不見了,以呼應作品名稱。小鳥因此需要學習獨立,面對未知,感覺四周環境,那麼所有的寶寶都被隱喻成了小鳥了。

接下來的第二段,演員不再模仿鳥的身體,還原成舞者,和三個仿立面鏡(基於安全考量當然非玻璃)共演身體接觸鏡像的奇觀。我欣賞的這場演出,此時一個男孩完全放縱的奔馳在場中,甚至穿梭在演員和立面鏡之間,於是我們看見演員的動作開始有了顧忌,小心收斂起來;另一方面則看見男孩與家長之間的行為反應,媽媽始終安坐如山,爸爸則每隔一段時間就衝上去把男孩抱下場,可是不受控的男孩馬上掙脫,又似箭奔射出去。中間一度演員也把男孩抱下去了,不過仍然無法制止他安靜坐下一會。爸爸場上場下來回幾次,最後似乎也不耐煩就放任了,如此不斷上演的舉動,對其他觀眾想專注欣賞本來的表演勢必造成干擾。

此乃寶寶劇場可能會出現的臨時狀況,我們必須寬容寶寶變脫韁野馬無法完全受控,不過面對這樣突發的狀況,也確實考驗著演員是否有先備的嬰幼兒陪伴教育素養,以及敏捷的臨場反應如何將不停奔跑的孩子,更有效地帶領他去探索空間與體驗表演。若完全漠視不理會,萬一衍生成更糟糕的破壞道具場景等行為,甚至過度激烈碰撞受傷就造成遺憾了。由此可見,寶寶劇場固然有強烈的吸引互動探索特色,但毫無節制任由寶寶自由遊戲玩鬧,反又失去了靜觀的感官沉浸,而這也是寶寶需要的重要的能力培養。

我認為寶寶劇場中最基礎還是要先奠基在「看」,再由視覺延伸到其他感官的刺激探索。比方看懂演員的身體語言指示,什麼時候可以靠近不可靠近,寶寶也許還不懂,可是家長要懂,演出當下都是引領孩子學習的機會。《馬麻,不見了!》這部作品還有一處略嫌可惜,既然頭頂也有傾斜的鏡面設計,可是整個演出中焦點都在平面空間,卻沒有製造機會讓寶寶們抬頭凝望形影變幻,反而流於虛設了,看不見它的作用。

到最後一段演出,當演員套進白色彈力綢布裡,好像泡泡的浮動變形。鏡花水月的泡影虛象,不見之「空」,是物體生滅本然;不過,「不見」似乎又隱含另一層寓意,直指人經常視而不見的「心盲」,看不清本來面目就有煩惱了。從佛理去推敲鏡像在藝術創作中的存在,經常象徵著創作者主體自我的覺照與省悟。當然這部作品或許沒有要將終極思維指向於此,只是要讓不斷異化的表演者身體,裂解出觀眾更多的想像。觀賞寶寶劇場就彷彿看流動中的水,觀眾如水滴匯流,演出會依著每一場參與的親子素質不同,互動參與表現程度冷熱,構成不同的樣子。在這場演出中,這一段突現一個大波瀾,就是前述那個一直奔跑未歇的男孩,靠近去拉扯一個演員的綢布,被演員動作牽動,重心不穩而跌倒,爬起來後竟憤怒拍打了演員好幾下,爸爸這一回衝上來立刻抱離場,男孩便嚎啕大哭了。男孩的本能反應可以理解,也絕對不能苛責,但我也必須提醒家長的職責,目睹孩子這般行為倘若沒有好好教養,恐怕會讓這孩子任性的以為只要不順己意的事就可以動手打人,以後長成小霸王就麻煩了!當那個「把拔」不見了,而不是「馬麻」不見了,表演繼續著,只是經過剛才的意外,感覺現場大人們的錯愕還沒完全回神,其他寶寶們也乖乖呆(待)了一會(證明嬰幼兒也是會觀察狀況的),直到演出順利結束。這個波瀾會不會對作品的精緻產生破壞,我還沒有答案;然而能夠肯定的是,波瀾不見後,創作者如何讓參與寶寶劇場的親子獲得和諧的審美互動體驗的省思才要開始,而這也是寶寶劇場最有趣也最困難的挑戰!

《馬麻,不見了!》

演出|人尹合作社
時間|2020/08/08 10:30
地點|華山1914創意文化園區 烏梅酒廠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馬麻,不見了!》作為「虛實空間探索」的作品,有其成功之處,但仍有著尚待討論及解決的問題。也因為寶寶劇場的意圖不應著眼於展演性質上,而在於能否成功創建一個「探索」場域,並成功賦權讓寶寶參與其中,反而是此篇評論意欲側重之處。(戴宇恆)
8月
14
2020
《門禁社區》給人的啟示不應是退守平庸,而是盡你所能,做到底,做到極致,並以每個人自身的條件,盡力去做。再者,小雯理應不是為了背書平庸而來的,且有許多懸而未表的課題尚未展開,雖然編導已經佈線了。這條線,纏結了性、家與國家,唯有通靈者的囈語才能打碎文謅謅的腔調,穿透體制化、保守主義者的象徵層,講出它的困局、流動與盡其可能的出路。
5月
14
2024
渡假村的監看者檢討原住民,漢人檢討原住民、不滿監看者,原住民檢討自己、檢討政府,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思考,各種權力交織卻不被意識,他們形成了某種對泰雅精神最殘忍的「共識」,之於「文創劇場」這個荒謬至極的載體,之於「生活還是要過下去」,消逝的文化本質很難回來,著實發人深省。
5月
14
2024
生命的惡可以被淨化嗎?經過洗滌的靈魂可以再次分享展演嗎?《誠實浴池》以童話般的扮演方式來論述惡與救贖這樣深沉的議題,更用儀式象徵的各種意象去概括了帝國主義的輪廓與性別權力關係。
5月
14
2024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