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裡有光《作者和她的故事們》
2月
25
2016
作者和她的故事們(小劇場學校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82次瀏覽
黃佩蔚(專案評論人)

赤裸的灰色地板,聚焦的暖色光下,落著一張黃色折疊椅;幾條從天而降,些有肌理的白布,形成翼幕與場景,幾近空台。素淨的基調延伸到演員服裝,除了第二幕的英式軟呢花格子褲裝,其餘場景裡,樸灰無調的單色剪裁,像是為了平抑將要說出口的血色童話。

因為演前口播的提示,讓觀眾知道那是一個偵訊室,「說,是不是你做的」「這些,都是你的小說情節,你怎麼解釋」,第一幕開頭的幾句台詞,給足了線索,坐在中間折疊椅上的,是一個小說作家,圍繞著的,是警察之類的偵訊者,她(們)拷問她,她否認、辯駁。換場後,色調瞬變,音樂輕快,一具軟質大型棉偶,帶著兩個女孩,輕巧甜美的演示各種不同的自殺方式,如何衝往車道、如何把塑膠袋套在頭上打死結,並且童言童語的說:啊,我死了。然後,再來一個,又來一個,還有一個……。棉偶名叫枕頭人,全身上下都是枕頭作成,鬆軟而溫柔,他的工作是在痛苦的成年人將要自殺之際,帶他們回到童年,告訴他們未來會發生的事情,說服他們在這個時候自殺,讓未來的痛苦不會發生,並教授他們各種不會被發現的自殺方法。

場景回到偵訊室,《枕頭人》是作者所寫的幾百則童話故事的其中一篇,還有其他更多關於虐殺兒童的題材,而最近兩起兒童虐殺案與小說中的情節一模一樣。在前後時序錯置的對話、回憶、獨白,已經無法分辨的虛構與真實之間,一片一片拼湊出事實的樣貌。原來,作者的驚人創作力,來自於從小受父母虐待的姊姊,長大後知情的作者,用枕頭悶死父母。而真正犯案的是聽作者說故事的姊姊,姊姊將自己當成枕頭人,想要拯救那些孩子,真實的偵訊室與虛構的故事場景,交錯。終幕結束在姊姊7歲那一年,拒絕枕頭人的自殺提議,因為她相信,唯有活著,才能讓妹妹寫出好故事,為了妹妹的故事,那個已知的殘酷未來,變得甘之如飴。她笑,燈暗。

明顯改編自愛爾蘭劇作家Martin McDonagh《枕頭人》,由小劇場學校2014年期集體重新創作的《作者和她的故事們》,有別於原劇的性別設定,改由全女班上場,情節順序更動,重新安排人員調度。場上共有六名女性演員,每一幕的角色卻永遠維持兩位,作者與警察、作者與姊姊。其中微妙之處,在於除了作者一角由單一演員(陳芝欣)飾演,另一角色皆由五名演員共同演出,這個五人同飾一角的設定,企圖讓同時站在舞台上的六名演員,以實際量體拉出5:1的關係張力,強化對立者的姿態及多重人格。五名演員以一致服裝作為暗示,從語調與行動,區隔差異,呈現出個別角色(姊姊、警察)內在的多重人格,時而溫柔善良、時而殘暴嗜血,而五名演員之間的互動,則形成角色內在人格之間的衝突與自我對話。如此的調度設定,讓已然過於素白的空間不致更顯單薄,亦多少彌補了單一演員能量不足的缺口,只是,卻也因此造成無可避免的另一個缺口,作者一角的策略闕如、形單勢弱,無法與其他人形成有效張力,恐怕是一個兩害相權的胡同。除卻表演能力的不足,對比原著的懸疑詭譎,《作》重組結構,軟化殘酷,織入了陰柔淒美的感性書寫,略略修正了結局的明度。

如果說Martin McDonagh的《枕頭人》,闡述的是藝術與自我、道德、政治之間的悖論關係,《作者和她的故事們》則保留角色彩度,重組挪寫,企圖傳達暗黑背後的信念,黑暗到了盡頭,便看見光。真實與虛構之間,作者說的故事裡是信念,故事外,也是。那個堅持要跟別人有點不同的綠色小豬、相信自己就是基督,不論如何受虐都至死不棄的小女孩,那些人性裡的偏執,是因為信念。姊姊為了拯救小孩的未來而犯案,為了讓妹妹寫出好故事而願意痛苦的活著,也是信念。「在你、我跟故事之間,我會先殺了你,然後自殺,但故事必須留下來。」那個不說故事,毋寧死的執著,仍然因為信念。

然而,不論以善為始的殘酷,究竟是否為惡的悖論,如何能解,這樣的愛與信念,都太沈重。而或許,沈重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說故事的人,誰得到了故事詮釋權,誰才能夠決定重量與顏色。

《作者和她的故事們》

演出|小劇場學校
時間|2016/02/19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