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時間之流匆匆推動的俗世之夢《紅樓夢續》
11月
18
2019
紅樓夢續(窮劇場提供/攝影許斌)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91次瀏覽
蘇恆毅(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初見「紅樓夢續」四字,直覺地認為此是為補《紅樓夢》之憾的後世續仿之作;直至看到窮劇場的實際演出,方知窮劇場的《紅樓夢續》並非此概念的劇作,而是將《紅樓夢》原著的情節進行擷取轉化,並置諸於現代社會的情境中,使原著的精神得到與現代社會相互映照的契機。

如果將《紅樓夢》視為故事原型,那麼窮劇場從中汲取的命題則如演出節目單所示,《紅樓夢續》的命題在於時間,且又對應出命運、生死、情等生活場景的共通感受。因此開場時,推棺人將棺木推至場上,棺木開啟時,一個個女性緩慢優美、但又帶著些許神秘妖異的姿態爬出棺木,則暗示著《紅樓夢》的女性將穿越時空降臨於此刻。

這些從古典文學穿越到現世的女人們(或者該說《紅樓夢》裡的幽魂?)、以及從水中出現的男人,在他們的言談與對話中可一一對應至《紅樓夢》的情節,在當中的人物性格亦被保留、甚至被深刻強化──如寶玉對一切事物都已被安排好了感到惶惑;紅衣女整合黛玉和晴雯的性格,使豐沛的情感增添了激烈性,訴說對情感的看法;青衣女則對應至王熙鳳的幹練,卻又凸顯出在幹練之外的力不從心與迷失自我。至於原著的情節,則濃縮變形、置入對話當中,以此呈現這些情節中的生活情態若放置於現代社會,則可引起共通的感受──對於生命感到無助與焦慮。

這種無助感與焦慮感成為《紅樓夢續》的最大框架,並以時間流動為推進動力,表現出生命在不停前進的過程中,許多事情是已經被有形或無形的力量安排好的身不由己,此點已從開場時一句「是你做的決定?還是時間替你做的決定」可見;再經由後續眾人期待寶玉「像個大人」的期待、寶玉對婚事的茫然、秦可卿喪禮是由鳳姐打理、女人不希望自己變老、鳳姐被期待生子卻同時對此感到疑惑等段落強化演出主旨。

但《紅樓夢續》在上述這類原著的基礎上,加入了現代性時間快速推進的力量,使《紅樓夢》近乎靜止的時間感中產生變化,最明顯的例子即為寶玉看著女人們在街上快速行進時的手部動作(如滑手機、招計程車等),以及捷運車廂中眾聲紛雜地討論《紅樓夢》情節與人物現實生活中的情愛困境。在此種紛亂的現代交通場景中「做自己的事」,表現的是每個人在現代社會中的既保持自我、卻又與外界疏離的現象,且經過時間的快速推進,每個人的遇合、以及曾經擁有過的事物在瞬間即成為過去,不留下半分、亦無從挽回──這也就形成寶玉在劇中不斷地想尋回眾人、想重建那只剩一面牆的大觀園,卻無法實現。因為每個人都有屬於各自的去處,若離開此刻,就會在命運與時間的推進之下走向他方,甚至成為如鳳姐所說的「所有的記憶進入我的身體卻無法逗留,我成為了沒有記憶的人」,此種失去在自我定位的存在。因此現代性的快速時間感在《紅樓夢續》中,則成為了詮釋《紅樓夢》與現代生存焦慮的一個重要元素。

如前所述,《紅樓夢續》除了將《紅樓夢》的人物與情節置放於現代時空中,卻又不斷地逆返回《紅樓夢》與傳統戲曲的世界中,無論是在劇中大量引用《紅樓夢》與各類詩詞曲文的文句、或是在形式上的南管吟唱,讓整個作品在現代的時空下,遊走於現代與古代之間,且引用的共通性在於:均與時間流轉下的傷逝相關,而南管悠緩的唱腔則渲染此傷逝的情緒,使整齣劇作在現代的時空中為古典的物哀美學所環繞。此點或許正呼應此劇編創時,「古典作品現代化時要反向創造古典性,使古典與現代有雙向溝通的機會」此一理念。

固然在現代劇場中,古典作品成為傳統劇種與現代劇種的重要取材對象,且在重編重演的過程中賦予現代意義,以呼應觀眾生存於此刻的生命議題,但在古典的內容賦予現代新義時,又難免溢出原作、甚至形成僅藉原作之皮重新包裝上市,因此在古典作品現代化時,反向回歸原著精神則是當代劇作應拾回與重視的創作方式。

此理念的提出有其重要性,但或許也可既此思索這反向創造的「古典性」內涵是什麼:是與「現代性」相對的意義?還是就作品創作與在創作的不同時間點而論?還是作品內在所呈現的思想?還是從演出形式而言?或是原著的引用?甚或是其他?或許劇作家有屬於自己的詮釋觀點,但在《紅樓夢續》中,至少可看到前述幾種的呈現──原著的引用與改易詞面、融會傳統戲曲演出形式、挖掘《紅樓夢》內在的不可測的命運之力對生命的影響、置放於現代時空卻不斷回應到原著的情節內容,這些皆是《紅樓夢續》使《紅樓夢》走入現代時、同時對之進行回應與回顧,使挖掘古典作品中可與現代社會相呼應的精神時,亦可感受到《紅樓夢》自身的韻味。

命運的巨輪搭載著《紅樓夢》,順著時間直流而下,雖然樣貌不完全相同,但內在仍可辨識出那個眾人熟知的《紅樓夢》,在此刻訴說著古今相同的夢,讓這個夢持續地反覆重現在每個時代的生命中。這便是《紅樓夢續》。

《紅樓夢續》

演出|窮劇場
時間|2019/11/09 14: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好在窮劇場拍拍我們的肩膀說,這次的《紅樓夢續》「不是經典文學的再現,而是重塑文本來生的契機」。哎,這種按捺的說詞誰信?至少我不信⋯⋯但解戲必然先痛而後快,有時還不如引刀成一快……以下分三個部分,依序談論這部作品帶給我的「痛快」經驗。(張又升)
11月
12
2019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