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移或停止的前進《Lab貳號-穴居》
12月
18
2015
Lab貳號-穴居(三缺一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78次瀏覽
黃佩蔚(專案評論人)

2011年,三缺一劇團開始Lab實驗計畫,歷經一年三個月後,在2012年夏天發表《Lab壹號:實驗啟動》。時隔三年,2015年《Lab貳號-穴居》入選松菸Lab新主藝邀請作品之一,8月遠赴德國進行移地訓練,回台後,11月進入松菸排練期,隨即呈現。同樣地點(三年前名為:東向製菸工廠2樓),一脈而行的創作路徑,只是,微妙偏移。

與三年前相同的是,演員們同樣在開演前提示觀眾這是一場實驗,像是為過於期待的可能設下安全線。有別於輪番上陣的單一舞台面向觀眾,《貳》大幅度運用空間中不同的角落與面向,觀眾可以自由選擇姿勢與距離,隨著黑暗中明滅的表演光區,移動視線或腳步,觀演視窗形成了可以疏離可以親暱的變焦鏡頭,巧妙運用窗簾與天光,造成空間與視覺上小小的趣味感。六位演員各自在寫實動物、身體(動物)動能、半人半獸、動物內在四個篇章裡,錯落共時,除了貓(楊雯涵)與金剛(杜逸帆)有一段完整劇情對手戲,基本上,可視為六個封閉短篇作品。

賀湘儀《蛇》脫自10月份獨角戲《與什對話》角色設定的深化,希臘神話中的米蒂亞蜷爬在女體內外,女性的陰性書寫,與蛇同語,更顯悲鳴。同樣經過獨角戲洗禮的江寶琳,選定《鯨魚》作為詮釋,幻身成被取名為52赫茲,只有自己聽得到的寂寞鯨魚,肢體與暖光投射在牆上的剪影,喻示在深海(人海)中的形單影隻。周佳吟《鹿》來回在關於孤獨的奔跑裡,沒有前進後退,只在原地徘徊。李玉嵐以《狗》喻人,聚光燈下的一人狗戲團,跳演人生百態。周與李皆提及麥克·契訶夫(Michael Chekhov)的表演方法image work【1】以為基底,可惜的是,僅有外在方法的單向思考,無法明確指向內在意念,以致疏離。

楊雯涵《貓》,穿梭在觀眾、廠區內外,使勁搔首弄姿,深怕觀眾不知道她是貓,誇飾做作了貓科動物的生物姿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更接近真實人性裡的矯揉。在杜逸帆的《猩猩》裡,終於得見最接近「人」而不需要過於仿的靈長類,但人與原始獸的共通性,淹沒於沒有真實動機的激動嚎叫聲中,逃不出為了扮演而扮演的失去,失去屬人的本能。人既已為獸,為何要扮演另一個獸?這是對六位創作者一致的提問。

六段小品,若嚴格以劇場作品檢視,全場瀰漫著莫名的未竟之憾,停留淺層表面的模仿及過於輕薄的轉化,仿獸的不夠真,動能移轉的不足以令人信服,貧乏薄弱的想像,是思考不足?太多?或已偏移?終致獸不成獸,人不似人的尷尬困窘。而作為階段性個人短篇習練,則絕對有繼續深掘探索的必要性。「那個渴望是,不像人的,瘋狂的,某一些時候,他會想要跑出來」【2】,這是導演魏雋展所構築的實驗藍圖,然而,演員未能追越過導演所拋擲的瘋狂邊界,如同跑不出森林的困獸,蜷縮在攬鏡自照的樹洞裡,也像是被放在玻璃屋的童話角色,只能甜美無害。演員的自我保護機制未被突破,偏移「實驗」最重要的意義核心,「放心大膽的離開舒適圈」,也因此削弱了創作論述中關於社會性辯證指涉的可能,甚至尚未企及其邊緣。

令人不得不遙想當年,《Lab壹號:實驗啟動》溫柔揚起的風帆,那是眾所期盼的,我們「以為」,終於有劇場人意識到現下創作的不良常態,願意正面迎擊劇場生態(生產)的消費性,回歸劇場的勞動性本質,透過長期工作(《壹》創作期為一年三個月)換取一個真實存在的時刻,「那是一段漫長、不計成本、難求效率的肢體實驗」【3】,人們期待著,「Lab貳號」不管要擺向哪裡,都是這群人生命路向的必須,值得我們緊緊跟隨。」【4】

而當 《貳》的導演話語中用了「重新啟動」四個字【5】,竟成了一記悶棍,一語驚醒夢中人,今日所見,彷彿(或就是)時空停滯在三年前結束演出的那一刻,平行移動之後,重新按下play鍵,中間的三年,憑空消失。三年之間,除了人員沒有更動,(只有《壹》表演者洪譜棋、胡雅婷,未繼續參與),創作者之間的關係仍然密切,Lab的實驗力度已不若前作無畏,成本也不真的不計了,但我們也知道,那是強人所難。因為社會現實在眼前,生活形勢仍逼人,堅持真的不容易。戚戚的說,最美的最初,已成往事。即便個別創作者在個人生命經驗的持續累積以及集體意(共)識可以視為精神上最低限的延續,但工作時間/狀態上的斷裂,造成身體行動及意念思考必然在不斷切割之後再從零開始的輪迴裡,前進/實驗,成了緣木求魚。不消說,要在滿檔演出與演出之間,東拼西湊的撿拾排練創作時間,可能已是日出日落間最艱困的挑戰。

遑論如果所謂「實驗」,還必須依附在市場機制框架中,參與某個節目徵選、申請政府補助、採用購票系統,跟隨宣傳票房的遊戲規則,便可能又落入拿著甜美糖果的撒旦手中,稍有不慎,就會失去自覺。在根本姿態上無以脫離社會性框架的「實驗」,很可能只是一個讓自己感覺比較良好的名詞,身處在無以察覺的價值迷幻、生存迷宮中,逐漸偏移原始中心思想而不自知,這是此名為「實驗」的計畫最大的障礙及矛盾,然而,知難,行更難,莫過於此。

註釋

1、麥克爾.契訶夫(1891—1955),俄羅斯卓越的戲劇大師和教師、理論家,也是二十世紀俄國最傑出的演員之一。 在表演藝術上受到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瓦赫坦戈夫、萊茵哈特和梅耶荷德等人的高度讚譽。 他撰寫的關於演員訓練的專著《演員訓練》被視為歐洲有史以來最好的表演專業訓練書籍之一廣為流傳, 今天在歐美,乃至全世界的戲劇表演訓練領域裏,他的理論和方法占據著不可替代和不可動搖的重要地位。(取自三缺一劇團官網介紹)

2、導演的話(取自三缺一劇團官網介紹)。

3、林乃文評:窮竟藝途的完整序章《Lab壹號:實驗啟動》,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3169

4、鴻鴻評:肢體劇場的謙卑革命《Lab壹號:實驗啟動》,表演藝術評論台 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3124

5、同前註2

《Lab貳號-穴居》

演出|三缺一劇團
時間|2015/12/13 13:30
地點|松菸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