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架裡還有思想框架《小和尚歷險記》
7月
16
2020
小和尚歷險記(銀河谷音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42次瀏覽
謝鴻文(特約評論人)

兒童劇在台灣,長久以來因襲複製出一種形式框架:要載歌載舞、要有互動、要有一些搞笑情節、要丑化誇張表演……把這些形式套進一個簡單的故事裡就妥當。從演出現場來看,當然這樣的框架大部分孩子是買單接受的,但是如果對創作是懷著專注與虔敬,對孩子懷著愛與熱忱,必會驚醒警覺到,長期給予孩子一個框架,無助於他們的學習成長,反而阻礙更多美感創意探索的可能,束縛追求自由思考的動力。凡有識者與有志於兒童劇場創作,都應該嚴肅面對這個框架弊病。

《小和尚歷險記》這齣戲就是典型的框架產出,前述那些形式幾乎都有,和其他戲的差別只在應用的成分多寡。《小和尚歷險記》因為採用銀河谷音劇團的標準配備:大頭套偶面具,演員戴上之後,沒有辦法呈現臉部的表情和情緒,所以必須在動作上更誇張一些,比方有人手勢就會特別多,這部分可以包容理解,可不多批評,然而還有其他部分的明顯問題,則不得不提出討論。

先說故事,描述兩個小和尚去採栗子,經歷差點被鬼婆婆吃掉的危險,幸好靠著師父的護身符脫險歸來。兒童因為生命的脆弱狀態,對英雄充滿嚮往,甚至自身渴望成為英雄,所以英雄作為角色原型,便經常在給兒童閱讀的文本中出現。而要邁向成為英雄的旅程,依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見解,我將其十七個階段概略簡化為三個階段:啟程動機始於「歷險的召喚」 (Call to Adventure),之後經歷「試煉之路」(The Road of Trials),最終返回日常。換句話說,就是離家──歷險──返家,在這個模式中,歷險往往要佔最大篇幅,需要一連串事件堆疊,而英雄必須在這些考驗中生存下來。引用坎伯的觀點,恰足以說明為何兒童文學,以及兒童戲劇都熱愛「歷險」的主題,更直接以「歷險」作為題目了。

檢視《小和尚歷險記》中的兩位小和尚體驗了什麼歷險考驗,只能說「歷險的召喚」動機非常薄弱,現實中出家眾即使生活在山林之中的寺院,也不會完全與外隔絕,至少還會熟悉周圍山林種種。但此戲中兩位小和尚被描寫成好像從未走出寺院一般,對山林一切毫無所知,導致為了得到大栗子,被化身花婆婆的邪惡鬼婆婆所騙,一步步走進森林危險深處。無知與貪念,使他們身陷危險,先以上廁所為由想脫逃,卻被鬼婆婆看穿,在他們身上各綁一條繩子。兩位小和尚在廁所中拿出師父給的第一道護身符,上面寫著:「請小精靈(指台下觀眾)一起說:『還沒好!』再把繩子解開套在馬桶上逃脫。」既然把繩子解下套在馬桶上就能逃脫,這麼輕鬆的方法,何須用到護身符?又何須小精靈幫忙?我認為這就是編劇的一廂情願,陷入為了讓觀眾可以參與互動的框架,寫出了這有點可笑愚笨的情節。護身符的效用,在這顯得很矯作,根本是師父已知會碰到的狀況,但師父直接給方法步驟,完全無助於提供小和尚和觀眾去反省思考面對類似危險如何解決困難,也完全不像一個有智慧又功夫法術高深的師父應有的教育手段。

至於護身符二和護身符三,內容都是要小精靈幫忙,一次變大河,一次變大火,所有觀眾依指定手勢完成互動解救。這些互動在在曝露兒童劇為互動而互動的老毛病,只是把觀眾當作工具來使用而已。回到戲的故事脈絡去思考,假如小精靈早就存在可以守護小和尚,那麼當鬼婆婆偽裝成花婆婆出現,還跟觀眾問候說:「各位小精靈好。」聰明的小精靈怎麼沒立刻現身揭穿騙局,任由小和尚被騙到鬼婆婆住處呢?還有兩個小和尚一打開護身符二和護身符三,對著台下觀眾喊就能召喚小精靈,豈不代表他們早就知道小精靈所在的位置?小精靈/觀眾存在的意義,究竟是被當作角色的一部分?或者依然隔著一堵牆,只是看表演的觀眾,在互動時刻又跳出介入成為角色?錯亂不定的轉換結果,就是混亂,戲劇情境的混亂,表演空間的混亂都隨之而來。或許有人會緩頰說,小朋友不會在乎,也看不出前述的問題,看戲看得開心就好。若這樣想,那就是成人的一個思想框架,以為只要讓孩子開心就能隨便唬弄嗎?那樣未免太不尊重兒童了。

《小和尚歷險記》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尾聲鬼婆婆追到寺廟要和師父競技鬥法,師父說不要比大,因為變大容易,所以提議比變小。師父這裡的話語潛藏智慧深義,意指人容易自大,把自己慾念無限膨脹變大,驕者易敗。鬼婆婆急於求勝,未能察覺師父話中深義,不斷變小變小,最後小到被師父關進一個瓶子裡。這齣戲還好有這一段如豹尾般剛健有力的結尾,挽救了前面劇情的平淡與混亂。

《小和尚歷險記》

演出|銀河谷音劇團
時間|2020/07/03 19:30
地點|文山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