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青春難以永駐,藝術如何傳承?青春版《牡丹亭》上本〈夢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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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牡丹亭(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許培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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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林慧真(2024年度駐站評論人)

青春版《牡丹亭》是一場召喚崑曲青春回魂的夢,距離首演已經過二十個年歲,舞台上仍是當年的同一群演員,演員或許不若當年的青春容顏,但也讓青春版回歸到崑曲的本質,亦即透過時間的淬練及技藝的打磨以成就一門傳統而悠久的藝術。

所謂「青春版」一則指涉演員的傳承,透過名師的指導教學、培養新生代的演員;一則為年輕觀眾群的開發,而其中又以校園宣導為主要目標,其名氣也伴隨著白先勇而來,因此部份年輕學子即使未曾看過崑曲演出,也或多或少聽聞過青春版《牡丹亭》,儼然成為當代崑曲的象徵符碼。

本劇於2004年時於臺北國家戲劇院首演,而後巡迴世界各國,2017年曾至臺中國家歌劇院演出,今年(2024年)則是首次赴高雄演出。相較於臺北場次推票速度,高雄此次售票推展較慢,或許也許南部地區長期缺乏崑曲表演相關,2019年之際,校園傳承版《牡丹亭》曾至高雄市立社教館進行演出,然而南部地區向來以歌仔戲表演為大宗,其他戲曲演出頗為零星,缺乏對崑曲的長期審美關照。而後,在不斷地進行校園宣傳、舉辦講座等活動推動下,才加速進展了售票數。

此次於衛武營的演出同樣分為上、中、下本,上本幕啟,安排一湯顯祖角色念其題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為全劇下了至情的註腳。上本〈夢中情〉將原著前二十場,起於〈訓女〉、終於〈鬧殤〉,剪裁精鍊為九折,並將原著中柳夢梅於第二齣率先出場自報家門的〈言懷〉調度至〈驚夢〉後,〈驚夢〉為《牡丹亭》膾炙人口之經典,展現了原著中杜麗娘尋求自我、對情的渴望,先有春夢後有柳夢梅的自報家門,將杜麗娘的虛幻夢境應現為實。

上半場共五折至〈尋夢〉為止,下半場由〈虜諜〉至〈離魂〉共四折,場次分配看似大致平均,然實際上〈虜諜〉僅為過場性質,並未多加著墨於武戲,第八折的〈道覡〉亦為插科打諢之過場,上本濃墨重彩處集中於上半場,第二折〈閨塾〉為春香鬧學,也透過春香見大花園勾起杜麗娘的想望,以鋪陳後面第三折的〈驚夢〉與第五折的〈尋夢〉,由〈驚夢〉到〈尋夢〉,是杜麗娘覺知內心對青春的悸動、對愛情自主的渴望,並在夢中跌回現實,不僅為上本、亦是整部《牡丹亭》的焦點所在,因此以上本演出而言,幾乎將重心擺在上半場,導致上下半場有些失衡,不免有頭重腳輕之感。


牡丹亭(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許培鴻)

以演員而言,現今二十週年的巡演仍舊為沈豐英和俞玖林,或許與當年所追求青春氣息的意義已然不同,但藝術的沈澱與累積,也讓崑曲藝術能真正落實。上本戲對沈豐英而言相當吃重,幾乎為杜麗娘的情感戲,前幾折的唱念時,沈的嗓子仍有些乾啞,缺乏綿延的流動感,〈驚夢〉一場唱曲與念白有放而無收,較為缺乏情感的層次,對於此時杜麗娘閨中少女的複雜心理應當可有更為細膩的處理方式,然至〈尋夢〉則漸入佳境,咬字的韻味和聲音的抑揚頓挫漸能收放自如。下半場〈寫真〉與〈離魂〉以唱優於念白,唱曲時較能顧及一字一句的吞吐與情緒轉折,相對念白方面較為直放,少了些婉轉的情味。而俞玖林飾演的柳夢梅主要戲份為〈驚夢〉一場的對手戲,其唱稍微悶,出場場次較少因此無太多表現空間。其他較為令人印象深刻者為沈國英飾演的春香,尤以春香鬧學一場的俏皮靈活引來不少觀眾笑聲,戲傍著杜麗娘,從鬧學的調皮到杜麗娘香消玉殞,能夠適切依托著女主角。

自青春版《牡丹亭》首演以來,在海內外刮起一陣崑曲旋風,專著論文亦引起不少討論,即使較少觀看戲曲者,也因其盛名躬逢其盛。其推動的本質仍在傳承,一門古老、傳統的藝術,在當代觀眾審美意趣改變之下,悠緩的水磨調已漸漸遠離常人急促的生活步調,透過年輕演員及新觀眾的培養,不僅意在傳承崑曲,也在歸返一種細緻的藝術生活。

然而單靠一齣戲如何傳承一個劇種呢?演員的傳承與培養,雖前有由北京各大學學生所合作的校園傳承版,但二十年來仍舊是沈豐英和俞玖林主演《青春版牡丹亭》,即說明了一名優秀演員的養成絕非一蹴可幾,沈豐英和俞玖林無法青春常在,若再演二十年,也與「青春版」的設定背道而馳,其勢必要有繼起者,或者終將回歸到傳統的戲校學戲方式、而非先挑選定演員再練戲?至於新觀眾的培養,近來各戲曲劇團多著重於校園宣傳,加以文化幣的政策,或多或少引入一些年輕學子踏入劇場中,然而這股能量能否將短期的欣賞轉化為長期的關注與興趣呢?可能仍須更為持續的浸淫與推動才能培養一定的審美關注。

若說崑曲的本質是細膩優雅的美,而《牡丹亭》的本質是青春的美與真,對青春的追求放諸四海皆準、且跨越不同時代,即使時空背景有異,也應能從中找到人類共通的心靈追求。

《青春版《牡丹亭》上本〈夢中情〉》

演出|江蘇省蘇州崑劇院
時間|2024/03/15 19:30 上本〈夢中情〉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歌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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