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味雖多,戲味卻淡了——《形色抄》
4月
20
2022
形色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張震洲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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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常人都說:「人比鬼更可怕」,或許是在權力結構之下,人的欲望、貪婪將彼此拉扯至毀滅或死亡的境地,至於鬼,外相張牙舞爪,然彼此若無相欠,倒也各自安好。中國志怪傳奇至蒲松齡《聊齋》等作品,時常訴說鬼比人更為有情的命題,鬼成了人心險惡的對照,以表寫作者對人間的不滿。《形色抄》依循著此脈絡,透過五則短篇故事,藉由無形的鬼穿上一身皮囊,看見人世間的幽暗。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這五則故事各自獨立並無關連,每則故事皆是人心晦暗的角落,它無關宏旨而關乎人性。故事皆以「相」命題,「相」是形形色色的形貌,比如第五則故事〈九相〉,以日本古畫描繪人的肉體腐化過程,觀色相的虛無,如《金剛經》經文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以「相」體悟成住壞空的本質。

《形色抄》的深層意韻帶有一絲禪意,並非尋求宗教性的頓悟,而是以「相」串連芸芸眾生的欲望沉淪樣貌。


形色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張震洲拍攝)

第一則〈扮相〉,嗜賭成性的男子賣妻換錢,其妻為了搶下銀簪撲跌而死,山精不忍其子無人照護,便藏身於妻子身體擔起養育責任。第二則〈我相〉,知音與其男寵流琴曾有一段情緣,卻為了前途將流琴贈予高官玩弄,致使流琴自盡。第三則〈真相〉,父因貪圖女兒的貞節名聲,在女兒為丈夫亡故而傷心病重時未積極治療,以女兒的守節成就父親的想望。第四則〈承相〉,侯爺之兒媳弒父,精魅穿戴侯爺身軀以享受世間榮華,得知媳婦亦為精魅,便殺害兒子佔其身軀,享受一女侍父子的亂倫之樂。第五則〈九相〉,一僧人下山觀「九相圖」,講述其死後仍執著於外相。

每一則小故事看似不相關,但敘述邏輯基本一致,皆是透過亡魂或精魅之口,逐步揭開、照見人性的不堪。而同樣的邏輯也容易讓故事少了一些況味,意即,大抵能推斷鬼雖不必然為善,但人必然為惡的二元對立,之間少了一些思辨的曖昧地帶。

反思行當與身體的實驗

並且,這幾則故事雖短,然而重新回憶或記述卻都有些模糊,原因在於戲的演繹方式著重於情感表現與內心的吐露,並以跨越陰陽兩界、人與鬼的對話,去糾結拉扯生前的種種,致使整齣戲的調性為情多而戲少、節奏悠緩。戲的推進大抵倚靠角色的對白,然而過去與現在場景相互交織,使得敘事性不那麼明確。

在肢體表現方面,除了〈承相〉人物有較多表情動作之外,其他故事的角色大多帶有一種深沉的面具感,不知是否為了表現出「皮囊」的樣態而以此呈現,但在抒情主導、敘事偏弱的狀態下,戲劇張力顯得不足,即使演員的狀態不錯,唱白皆到位,仍隱隱感到一種無以名狀的空洞感。

如果再次叩問場上五個角色:「生旦淨末丑」,他們各自扮演了不同故事中的角色,那麼行當是用以象徵「扮演」或「外相」嗎?若鬼是異化的身體,那麼又該如何使用行當再次「扮演」此種異化?下半場開始時,五個角色在舞台操演著程式化的身體姿態,以戲曲而言,每個行當皆有其對應的程式化,它是角色的「外相」。


形色抄(國立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張震洲拍攝)

當舞台上「生旦淨末丑」都使用同一種程式表演時,似乎有意突顯破除行當的框架,像是鬼怪精魅流動於人的軀體之間,不受拘束與侷限。但可惜的是,除了此段表演以外,其他五則故事並未見到更多關於行當或身體的實驗,鬼魅流轉於外相之間的靈動感,也未特別顯著,每一個角色仍是各安其位,用各自的行當訴說故事。

《形色抄》提出了一個相當有趣的構思,讓我們重新透過行當去思考戲曲演員的身體表現,而鬼怪精魅無形無相的流動性,正適切於實驗更多突破身體框架的玩法,然此次演繹讓位予故事的抒情性質,情味雖多,戲味也淡了。

《形色抄》

演出|臺灣戲曲學院京劇團
時間|2022/4/10/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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