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呂蒙正》看唸歌的困境
8月
27
2020
呂蒙正(楊秀卿說唱藝術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56次瀏覽

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楊秀卿為現今臺灣重要的唸歌藝人,由於唸歌藝術逐漸失傳,楊秀卿被視為臺灣唸歌之重要保存者,文化資產局辦理的傳習藝生計畫無疑是試圖挽救此頹勢,「楊秀卿說唱藝術團」的演出即以唸歌傳承為導向,提供傳習藝生成果展演舞台。

此次演出《呂蒙正》為傳統戲曲故事,當日演出主要有三個唱段:《呂蒙正拋繡球》、《呂蒙正寫離書》以及《呂蒙正樂暢姐》。《呂蒙正拋繡球》主述呂蒙正因家道中落淪為乞丐,於宰相府彩樓前接到千金繡球,千金執意下嫁,父親反對而逐出家門,千金跟隨呂蒙正返家。千金無法適應家徒四壁的生活,對生活絕望,所幸九天玄女相勸,預言丈夫將來必做官。《呂蒙正寫離書》則是呂蒙正出門乞討,遇友人了然請託寫離婚書賺取銀兩,千金知曉後以為此乃缺德事,太白星君將收回呂蒙正明燈,於是呂蒙正將銀兩退回了然。《呂蒙正樂暢姐》主要為鬥歌性質,呂蒙正乞討遇樂暢姐分食,樂暢姐要呂蒙正唸歌才願意分食,兩人一來一往鬥歌。

「歌仔頭」由楊秀卿及其他三位藝生演出,保留早期街頭賣藥表演吸引買氣的表演形式吆喝觀眾前來聽唸歌,而後正式演出以二至三位藝生為主,分組輪流演出,一或二人持月琴彈唱,大廣弦則由儲見智專職拉奏。彈唱者需模擬男女聲調,時而抽離角色擔任旁白,時而成為角色之代言,有唸白也有彈唱,交互使用。這樣分組輪流演出的銜接方式較筆者之前所見《按君審胡蠅》【1】 演出更順暢,《按君審胡蠅》為多位藝生同台演出,有一人分飾多角,亦有多人分飾一角,因此角色擔當不是很明確,有時讓人感到混淆。此次每一位藝生主要負責一個段落,個人的技巧能力更為明顯。

呂蒙正(楊秀卿說唱藝術團提供)

綜觀幾位藝生演出有部份現象,其一為唱曲方式似為現今流行歌唱法,以往所聽唸歌著重唸白與唱詞的咬字與抑揚頓挫,發音較為清楚;當日演出藝生所唱曲調雖流暢,但在咬字方面不是很清楚,每個字的節奏與頓挫較不明確。其二為閩南語發音或有不標準之處,或許這個問題與第一個問題相關,意即對語言的掌握度尚不十分嫻熟,講到某些詞彙時,或有較年長的觀眾討論藝生的發音不正確,正確唸法應為如何如何,因此,傳習唸歌的困難點應當在於掌握語言的聲調與咬字。對觀眾而言,其實也在考驗對語言的熟悉度,唸歌不若戲曲表演,即使不懂語言也能仰賴劇情以及字幕理解;唸歌則缺乏視覺表現,完全倚靠聽覺,現今雖有字幕輔助,但唸歌具有即興特質,並不能完全呈現在字幕上,也有耳聞部份觀眾完全聽不懂,對於傳藝生或觀眾而言,語言便成為了唸歌這門藝術的重要門檻。

這也跟現今本土語言的失落有關,唸歌的式微與保存計畫,其實也象徵著閩南語的失落,在本土文化嫁接著臺灣主體意識時,便被標舉其地位,這點可以從楊秀卿說唱藝術團提出「復興臺灣文化」口號中得到證明。說唱藝術時常以其語言與政治相連結,在戰後國民黨統治時期,由於政府加強推行「國語」,以閩南語為表述的唸歌,如同布袋戲、歌仔戲等也成為被壓抑的一環。現今唸歌標舉的復興臺灣文化口號,也是在現行本土意識抬頭的情況下產生,並且隱含著復興本土語言的意識。

唸歌相較於其他表演藝術,除了使用語言的式微與衰落,使得觀眾群可能較為限縮外,說唱藝術本以聽覺為導向,然現今身處視覺時代,圖像畫面攻略人們的眼球,純然以聽覺為主的表演,如何在視覺潮流的年代生存呢?從上次《按君審胡蠅》演出來看,似乎意圖以戲劇化解決此困境,在演出中穿插部份戲劇表演,而此次並未如此嘗試,單純為說唱形式。放棄戲劇化是因為要回歸唸歌本質,或是察覺效果不彰不得而知(畢竟說唱與演戲是兩回事),但可以感受到想要突破傳統又尚未找到適合方式的困境。

最後是唸歌的即興特質進入文化場館後面臨的問題,文化場館有其限制使用時間,不若街頭賣藝隨興所至,因此相對也有些綁手綁腳。當日在《呂蒙正樂暢姐》段落時,藝生即興發揮唱乞丐調向觀眾尋求捐助,台下反饋也頗為熱烈,可惜礙於時間關係必須拉回主軸。最後一段故事由楊秀卿親自說唱,訴說呂蒙正乞得西瓜、奈何沒有刀子,最後西瓜也滾落江中,呂蒙正萬念俱灰之下欲跳江自盡、為呂洞賓所救,而後遇丈人又被打死,故事便收尾在一個沒有結尾的結尾,「欲知後事如何,已無下回分解」著實可惜。筆者以為,唸歌的即興特質相當迷人,那種與觀眾互動的說唱,讓戲文更為生動,可惜現今的文化場表演都有時間限制,大多是照本宣科,反而變得像一項博物館展品一樣,美麗卻有些距離。

在傳統藝術門類,各劇種紛紛開闢創新道路時,唸歌的步伐相對走得較為緩慢,他似乎仍處在一個重整步伐的階段,在站穩腳步之後,可能才有餘裕往下一步邁進。而未來應該走向何處?會因為Podcast等聽覺新媒體的流行而有新舞台嗎?不知如何、卻也讓人期待。

註釋

1、筆者所見場次為2018年10月6日於臺南吳園公會堂演出《按君審胡蠅》。

《呂蒙正》

演出|楊秀卿說唱藝術團
時間|2020/08/02 14:30
地點|高雄市立文化中心至善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儘管此次的改編無論在劇情安排或舞台表演上都並非盡善盡美。但是,豐富的劇情轉折、舞台畫面的充分運用與燈光的配合,讓初次觀看戲曲的觀眾更容易接受。當家小生孫翠鳳則承擔了戲曲的傳統表演形式,讓老戲迷們有充分的觀戲享受。整場表演下來觀眾的掌聲、歡呼聲和叫好聲從未間斷,足見此戲在娛樂性方面的傑出表現、觀眾對於此戲的接受程度也很高。
5月
15
2024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