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性別程式,走向日常《紅喙鬚的少女》
8月
28
2023
紅喙鬚的少女(挽仙桃劇團提供/攝影Ace艾思流影像)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41次瀏覽

文 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挽仙桃劇團一向以「融會傳統與現代」為創作宗旨,但在傳統與現代中間,卻有一個自由調度的空間與尺度,適應每一個作品。前一個作品《文武天香》主題雖是與現代學運相關,卻是以「學案」進行容納,並用傳統歌仔戲的形式進行演出,因此乍看之下,是內在很現代的傳統戲。 

但本次推出的《紅喙鬚的少女》並非如此。此劇雖取材自京劇《辛安驛》,在人物與背景設定上,都挪用了部分原作設定,如女扮男裝的人物身分、以及意欲報仇的故事背景,但實際上這些背景轉化的更為現代,不僅是當代社會政治的層面、還有性別政治。 

原本,《辛安驛》本是一齣以花旦、刀馬旦為中心的劇目,當中出現四名女性人物,各自扮演不同的身分角色,而且看點大多集中在周鳳英的武打、以及身份試探與揭露的趣味上。在《紅喙鬚的少女》中,女性角色縮減為兩名,即周鳳英(鄭紫雲飾)與趙雁蓉(黃偲璇飾),而本為鳳英母親的彩旦則轉由真身為紅色髯口的「鬚鬚」(吳宗恩飾)代之。 

恰巧這三位角色都剛好具備不同層次的雙重性別特質:周鳳英以淨行應工的紅喙鬚大俠,是出於獨自成長形塑後的英豪之氣外顯的樣態;趙雁蓉以本行生行應工的趙景龍則是出於隱藏真實身分的偽裝。這兩個角色在原《辛安驛》中,都有相對應的脈絡可循,唯獨新增的鬚鬚一角,既是淨行的男性象徵、也是父親遺物,卻同時用Bouffon的演出方式扮演鳳英照護者,甚至不時發出如母親般日常且瑣碎的叮嚀、並且嘲弄鳳英的生存情境,使本應無性別的物件,經由外在表象與存在意義,賦予了同時兼具雙性的「中性」性質。 

因此演出主軸,是以性別政治與扮演為中心,而將原作的政治受害與報仇作為伏線與烘托,以變形後的白色恐怖意象,呈現出在壓抑的環境當中,「性別」究竟還能是什麼樣的存在──而這種嘗試,則主要從戲曲演出程式進行運作,鳳英尚且在能自由地切換性別身分,雁蓉/景龍則是壓抑後的互為表裡,且強化原作中隱然出現的壓抑感。這兩種演出方式,對於兩位演員來說,不只是跨行當,而是需要在消化行當表演之後,將更生活的性別角色放在身上,靈動地將兩人互動、與暗中萌芽的情愫輕盈地放在舞台上,卻也符合夏日生活週所想要的青春生活感。 

至於鬚鬚的存在,由於主要操著國語登場,加上誇張的造型,放在以歌仔系為主體的演出中,總予人割裂作品節奏、因而出戲的突兀感──因為這樣的表演並非歌仔戲的「日常」。可這個角色並非傳統戲曲的淨或丑,而是類似弄臣在嘲諷中直指問題核心的存在,是既突兀,卻同時也提醒鳳英、或觀眾「這不是傳統」、「你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而頗有現實生活中總有一人能夠一語中的地點醒自己迷惘、但自身不(願)承認的「日常」。 

因此當鳳英與雁蓉的偽裝剝落之後,才是真正地從戲曲程式回歸到現實生活的日常。或許,《紅喙鬚的少女》正是從現代看似自由的環境中,看出無論是性別、或是政治中仍然受到壓抑的那一面,並且鼓勵看見自己的真實樣貌,並走出來。唯獨現實中,又有哪個人有像鬚鬚一樣的陪伴者,能夠尖銳真實、且又溫暖地指出真相? 

《紅喙鬚的少女》

演出|挽仙桃劇團
時間|2023/07/15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從開場的布袋戲風格口白、劇中鑲嵌「子弟戲」名詞解釋、出入不同劇種之間的挪移轉化、以及在現代劇場中對戲曲傳統的處理手法充滿溫柔,都讓人感受到創作團隊對戲曲的尊重與愛戀。
8月
01
2023
從誤會到同病相憐,從關係幻滅到重建──同樣的公式設定,卻走向不同結局。這才是《紅喙鬚的少女》欲透過通俗文本輕巧翻轉的性別形象。
7月
31
2023
驚訝道:「你這是心中ê感覺?還是身軀ê感受?」令人莞爾的台詞,卻反映性別刻板印象無所不在,在二元對立架構下,非此即彼的認知消去了自由。
7月
27
2023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