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革命的預演,或終將是失敗的重演?《請問,有沒有便當?》
4月
09
2021
請問,有沒有便當?(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43次瀏覽

簡韋樵(專案評論人)


《請問,有沒有便當?》,是由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主辦,並由劇場工作者,包括張瘠米、李晉杰、黃馨儀、何岡娗設計及操作關於「劇場工作者的勞權議題」之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在藝術產業裡,尤其是表演藝術圈,常處於被生活窘迫、自我剝削的狀態,甘願在薪資低廉、無合約規範、工作分配不均等拮据困頓的窘況下,還抱著以藝術當作實踐理想的工具,內心不斷的自我叩問:「為什麼還要繼續在劇場工作?」像劇中李晉杰發表的美好宣言,他想要做一齣令身邊的人刮目相看之作;何岡娗則是想當一名演員和觀眾進行深度的交流;而張瘠米也誇誇其談似的,想以劇場來改變階級與社會,卻遭到其他演員的嘲笑。既是自我嘲諷,頓時又出現了我們都不想面對的事實,在談「夢想」前,首先該談談此職業的實際狀況吧!

在黃馨儀擔任的丑客(Joker,也被譯作論壇的「引領者」)替觀眾報告了殘酷的事實:「百分之四十八的藝術工作者一個月薪資低於三萬,而這裡頭又有百分之七十八是劇場工作者。」【1】許多藝術工作者投入的工時高於台灣勞工的平均值,薪水卻低廉許多。難道這是藝術圈無可奈何的常態或病態,必然要迫使相關從業人員全然接受,還是它其實有被改變的契機?我們看到職業工會的企圖,其欲以論壇劇場的形式展開「改造」的可能性,觀眾在場域的邂逅之中,建立批判意識,並從各自生命經驗與觀點來往的承接及碰撞,反覆地尋求解決之道。然而,《請問,有沒有便當?》替我們上了一門「公民教育課」之餘,我們真的能夠透過這樣的「預演」,應用於社會的體制?尤其在這樣如此依賴人脈,又不能得罪「前輩」的圈子裡;每一次的生產背後,關係不平等的壓力與「共體時艱」的情緒勒索無所不在。

回溯巴西導演波瓦(Augusto Boal)發展的「論壇劇場」慣有形式,簡而言之,如同鍾喬所言是「以論壇作為對話機制的劇場」。【2】對話機制的建構,除了由丑客協領觀眾相互進行討論之餘,觀眾亦能在特定狀態下取代演員,發揮主觀的能動性而改變劇情,替受壓迫者行動與發聲,扭轉難以撼動的現況與兩難。團隊首先貼心地在正式展開討論之前,替觀眾安排了一齣在公車上的性騷擾情境劇,作為正戲之前的示範。觀眾對於這樣的情境而在一定程度了解下,便能夠取代受害者進而向壓迫者勇敢地抵制角色的不悅感。

進入正題,此戲編排了三幕劇,展現結構性壓迫的層層剝削問題。分別是資深導演高亞倪(張瘠米飾演)對年輕劇場人李康(李晉杰飾演)的軟性勸誘;李康不顧「非科班」女演員黃曉悅(何岡娗飾演),平常還要兼顧正職之難處,增加工作量和排練時段;最後卻是在疫情不可抗力情況下,慘澹的票房迫使高亞倪宣布停演,三人損失慘重,李康代墊的道具採購金拿不回來,就連劇場週的便當都要自己出錢,一切努力化為泡影。當然,這樣的例子看似極端,但當丑客向觀眾問到故事裡的寫實程度,一些在藝術工作的觀眾們是能夠感同身受,彼此同聲相應。

具體的搬演,將種種職業問題赤裸地呈現在眼前。爾後,論壇活動進入到觀眾分組討論的環節,在此場演出三十多名觀眾中分成六組,齊力捉出不合理的癥結點來論辯,提出多點解決方案,為台上的演員分擔著角色煩惱處。筆者聽到各組的認知分享,皆是將高亞倪視為絕對的壓迫者,其以承攬或者短期合作關係躲避制式合約的規範,以及抽剝勞動基本權益,過分的要求年輕的工作者身兼多職。再者,演出製作習慣性依賴國家補助案的資源挹注,又被動地等待票房利潤;當停演後,所出現的嚴重資金缺口,讓其餘合作夥伴拿不到半毛錢。在觀眾的取代角色後,我們能夠在這樣的「安全場域」裡,打造有利於弱勢發言的基本條件,解放現實生活被遏制的情緒;在堅持雙方是處於平等地位的協商、對話原則下,自由地實現個人潛能改善被異化的主體,破除舊思維的禁錮,演員(觀眾們飾演)不和諧運動保持了一種革命的姿態。

總的而言,筆者同意「藝術的工作必須使人覺醒」前,自我勞權意識的反省示意要的。常常我們想盡辦法地對他者的窘境有著深刻關懷,抱有保衛弱者的決心,卻忘了體制加諸於身上的不正義。團隊誠心地為他們自身和觀眾們騰出了發言位置,在劇場內進行了被壓迫者政治行動。其實我們都知道平時在崗位上的緘默總是因為強大的權力的勒索,去相信、依賴壓迫世界的美好神話,被迫抑制個人被賦權的開發的可能性。

然而,在享受了一段發洩過程,走出表演場域,我們真的敢說嗎?


註釋

1、2019年,由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發起,偕同12個藝文團體體完成了〈「台灣藝術工作者勞動情況調查」協力團體報告書〉。從1,525份問卷調查統計數據中整理出藝術從業人員的勞動環境、生活狀態及就業狀況,為往後的藝術工作者的生存權及工作權研議出更好的辦法。

2、引自鍾喬:〈戲劇劇場作為一種論壇──思與作的辯證《尋找露西亞》〉,表演藝術評論台。

《請問,有沒有便當?》

演出|臺北市藝術創作者職業工會
時間|2021/03/27 15:00
地點|臺北國際藝術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藉著《便當》論壇劇場中的討論與行動,除了開啟諸多思考,也讓許多非藝文相關產業的群眾了解這個產業所面臨的諸多問題,期待能藉著《便當》的持續演出,撐開生態的洞隙,讓更多人看見藝文產業的困境,看見了才有機會改善,也才有機會讓更多人的夢想可以當飯吃。(戴宇恆)
4月
12
2021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