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與肉塊──女性身體的裸與我《紅》
6月
24
2019
《紅》致那些存在於身體裡的...(存在於身體裡的表演創作工作室提供/攝影林翰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38次瀏覽
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裸與我的觀看

觀看他者裸體的我。觀眾一入場,就在暗紅色的燈光下,看見一名裸體女性俯臥捲曲在黑色地板上。黑膠地板上一條白色膠帶,是觀眾與她之間的唯一界線。女性身體的後方就是一整個牆面的鏡子,觀眾面對著鏡子席地而坐。觀看他者裸體的我們,不斷在舞台背後的鏡子中看見自己。在觀看表演的同時,因為走位變換而改變視線的瞬間,時不時地被鏡中或僵硬、或愉悅、或刻意面無表情的自己所驚嚇。如果不用力凝視表演者的話,很容易就不小心看見自己,看見那個觀看他人裸體、他人私密的自己。除了努力避開會觀看到自己的視角,也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肌肉,確保不會露出什麼太失禮、太醜陋或太情色的表情。比起觀看舞台上女性的裸體,我們更羞於當眾看見鏡中的自己。

我是觀眾、偷窺者,或表演者?作為一名觀眾,本來是可以光明正大安心窺看他人私密的,畢竟這是經過主體方同意的窺視。有趣的是,《紅》(全劇名為《紅》致那些存在於身體裡的...女體單人表演)的女性表演者,身體是全裸的,眼睛卻蒙著布。我們看著她的裸,她卻連我們的臉都看不見。那麼這還是一場雙方合意的窺視嗎?還能安心地說,已獲得被窺視者的自主同意嗎?當舞台上正進行一場高度性歧視活動——割禮,我是旁觀者、窺視者,還是加害者?在前半場的表演中,作為表演主體的裸體女性只佔了視線一角,視野中大半是同場二十幾名表情略微不自然的觀眾。觀眾無法隱身在觀眾席中,鏡中的自己和彼此也都成了被觀看的對象。我們看著她裸露的身體,卻只能看到從鏡子中反射出來的觀眾們自己的臉。作為觀眾,我們也正在窺視自己。為了能安然的繼續窺視下去,必須將被窺視的自己「他者化」。在這場自我異化的群像中,無論是表演者、工作人員或觀眾,此時此刻都成了表演的一部分。因此,無論是作為主體、自我或他者,都被捲入這場女性身體異化與物化的辯證展演中。

肉體與肉塊

歧視下的女性身體原罪。表演者時而倒立、爬行、翻滾、捲曲、吃紅色果凍、被割禮、被拖行;她時而是一名女性,時而是一個肉體,有時更像是一個肉塊。表演者在全裸狀態下,任由另外兩名演員拖行、倒掛、測量身體各部位尺寸、蒐集毛髮,並當眾進行割禮手術。在表演者的胸口建造了模擬的陰道口,兩位穿著白袍、白手套、拿著手術刀的演員,當眾從表演者胸口的陰道中,割除了陰蒂,並縫合陰唇。施行女性割禮的族群相信,割除七歲小女孩的女性陰蒂、小陰唇,留下一個小孔供尿液或經血流出,可以避免女性成年之後受誘惑出軌。如同另一個片段的角色自述所點出的,為了避免再受到熟人的性騷擾,她厭惡一切女性特徵,拋棄了洋裝、長髮、口紅、裙子、短褲。換句話說,在性歧視的機制下,所有的女性特徵都等於性誘惑,女性的性愉悅是一種罪惡,女體本身就是原罪。女性身體與其說是肉體,更像是肉塊。

女性裸體的展示,究竟是一種解放的肉體還是物化的肉塊?在《紅》這個作品中,自編自導自演的創作者,大膽而直白地將女性的裸體在暗紅色的燈光下展示無遺,從肢體表演、角色自述、割禮到生產,展現女性在身體的、心理的與社會性的「裸」。紅的意象貫穿在整場表演之中,紅是困擾女性數十載,伴隨而來的歧視、麻煩和疼痛的經血,是至今仍然存在的性歧視文化的割禮的血;紅是女性作為母親孕育新生命的血,也是展現女人味的洋裝、口紅的顏色。

《紅》所觸及的裸,並不只是作為身體展演的主體,也不困於被消費、被物化的客體。在誘惑的曖昧中感到愉悅,在逾矩的騷擾中感到噁心,在自慰的探索中感到興奮,在割禮的命運中以麻木作為唯一的抵抗,或許在生產中感到生命的光輝或未來的延續,也或許有必須拋棄曾經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未命名的誰的時刻。在性歧視的對抗與性自主的探索中,女性是作為活生生的、矛盾的獨立有機體。

《紅》

演出|存在於身體裡的表演創作工作室
時間|2019/05/26 19:30
地點|小劇場學校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重頭戲即初始以為平淡無趣卻隨著時間默默醞釀的節奏,說得更清楚點,是透過節奏所累積的動的慾望。初始無味的調色盤,突然成了五味雜陳的派,看舞的身體也跟著脹熱了起來。(樊香君)
3月
16
2015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