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歷史的輕與重——MRA美術館,重啟倉門的「開門儀式」
10月
20
2021
MRA美術館開門儀式(MRA美術館提供/攝影Stefan Libiot)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97次瀏覽

吳念澄(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學生)


2001年,位於高雄橋頭糖廠外圍的鐵道倉庫,在文化政策之下成為高雄的橋頭糖廠藝術村,是南台灣的藝術進入社區的盛世。許多來到這裡的藝術家,如同穿梭在九零年代尾聲的廢墟和工業遺址,在都市邊緣創作藝術、提出異議。而後,倉庫空間一度因為高雄捷運開發的拆除命運,歷經一番文資保存運動,成了閒置的倖存者,輾轉直至今日重啟再利用。【1】位於橋頭捷運和鐵道下的倉庫,在這樣空間政治語彙的情境之中,吸引我到來的因素是「歷史」與藝術的交會:如何透過劇場去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二十年的歷史份量有多重?經歷了什麼樣的歲月流轉和過程?在高雄橋頭糖廠鐵道倉庫閒置了將近二十年,在多方協調下重新化作「MRA美術館」【2】重新開門的日子,回應著二十年前民間社會運動蓬勃的年代,開幕劇場儀式表演像是個回顧,也像是對未來探問。


MRA美術館開門儀式(MRA美術館提供/攝影康惜恩)

吟唱著南管經典曲目《風打梨》、手中的四塊清脆響起,藝術家吳文翠以一貫擅長儀式性的演出開場,引領觀眾隊伍朝倉庫的大門前進。在這進香儀式的隊伍路徑中,地方指標人物蔣耀賢的母親遞給觀眾一人一支香火,帶領群體在門前祭拜。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藝術家張新丕的畫作:一尊粉色媽祖在門口迎接著眾人。轉個彎,在天頂的陽光灑落下看見幾位身著黑衣的表演者,低頭拿著掃帚、像是進行著日常的打掃工作,輕輕揮動著地上的堆積如小山的灰塵,塵霧陣陣飛揚。樂師陳佳雯的二絃伴奏協同表演者吳文翠的身體儀式,是台灣藝術發展協會這幾年的一貫符號。吳文翠是優劇場出身的台灣舞踏藝術家,江之翠劇場是自民間文化尋找表演藝術的先鋒。兼具社區行動和劇場脈絡的表演者,為這次的行動穿針引線。這幾個重量級的名號一出,證明藝術村所經歷社會運動和前衛的年代。

歷史的元素如何被納入劇場,透過演出、開啟未來的對話是重要的。倉庫旁邊火車飛速經過鐵軌所發出的巨大聲響,像是引領觀眾搭上時光列車,是最物質性的元素也是最有感觸的環境演出。表演由三位年輕演員(真實身份是剛加入這裡的新進員工)以及於藝術村成長的孩子的自白來回應和詮釋,他們透過真誠的飾演自己,以自身出發,訴說著與地方素未謀面的青年來到這個具備歷史份量之地的感受和連結,表達當代與過去對話的企圖。飾演倉庫精靈的藝術村青年,喊著日本時代至今的年號,如出其不意的幽魂提醒著不同年代的縮影。牆上投影著過去的藝術村影像,以及近年的活動片段:二十年前在閒置空間再利用、藝術進入社區年代的鐵道倉庫藝術村、金甘蔗影展、電影拍攝製作,展示著這二十年來的藝文社群成果。

吳文翠和空間策展人商毓芳,透過劇場作為連結藝術村再度開啟的行動,帶領民眾親身去感受歷史空間的質地,創造人們與歷史相遇的片刻。在這段二十年的大歷史中,每個人物都有各自的小歷史,可以如何被呈現?一樣是以「藝術村」作為主題,這齣與歷史對話的劇場表演,與幾年前上映的紀錄片《橋仔頭的春秋大夢》【3】的差異在哪裡?答案可能在於,以劇場作為與真實空間對話的特殊時空,邀請觀眾走入現場,開啟新世代與過去歷史的對話。


MRA美術館開門儀式(MRA美術館提供/攝影Stefan Libiot)

在觀看演出時,作為一位觀眾,我不斷在思考著這個場域與一般常民連結的歷史在何處?曾在這裡生活的常民角度,如何被納入?我們可以透過什麼樣的視角與歷史對話?我認為透過劇場邀請在地關鍵的居民、前輩來訴說他們的情感和生命經驗會更有力量。否則,這樣的對話和歷史經驗與社區一般市民無關,會是陌生且記憶缺席的,只是屬於少數社群的倡議。同時也必須考量到,今日參與劇場的觀眾,可以如何觀看歷史?以在劇場呈現社會、土地脈絡的對話視野,可以更深刻。例如:在地人的歷史、勞動的歷史,及其背後的集體記憶。這樣的提問是為了讓「文化資產」真正透過藝術而被打開、開放給市民社會,而非為了複製文化政策的策略樣式。

如果說這是一齣具備紀錄劇場(Documentary Theater)調性的劇場,我認為以這場劇場表演作為行動方法,串連空間、感官和身體經驗,提供觀者重新走入和經驗歷史的途徑,是具體的回應。在高雄都市發展過程中,文化資源總是被投注在高雄港邊的駁二藝術倉庫群,談起橋頭糖廠藝術村和地方文化的歷史,市民的認知是有距離的。然而,這並不代表地方的文化是缺席的,對於文化主體的自省與思考,應是今日重新開啟藝術空間大門應該思考的方向。建構與回顧台灣民間組織、藝術村的脈絡和運動精神是重要的,但是在這樣的基礎之上,爬梳自身之外逐漸被遺忘的歷史文化、擴大地方的參與感會更具力道。換句話說,在開啟倉庫大門之後,這個空間若自詡為當代藝術基地,挖掘具備在地觀點、沒有被訴說的記憶,以及那些當下不被視作為「藝術」的歷史及人事物,就是打開與在地、以及這座城市、以及世界對話的另一扇窗。

註釋

1、參考改寫自蔣耀賢文字。

2、MRA是Modern Refinery Art的縮寫,呼應著捷運(MRT)高架橋下的倉庫群的特殊位置。https://www.facebook.com/ModernRefineryArt

3、莊益增、顏蘭權,2016。

《MRA美術館》

演出|吳文翠、陳佳雯、社團法人台灣藝術發展協會
時間|2021/10/17 14:00
地點|高雄 橋頭糖廠藝術村 MRA美術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原本以為「正義」的問題都給楊牧、汪宏倫說完了。最近赫然發現,「轉型正義」的問題或許不在「正義」,而是「轉型」。誠如汪宏倫所指出的,「轉型」的原意是一個有具體歷史脈絡、階段性任務的「過渡時期」,而當前的問題正是用「正義」的超級政治正確和「人權」的普世性,掩蓋了對於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歷史階段的辨認。我們正經歷的「轉型」究竟是什麼?
4月
18
2024
同時,我愈來愈感覺評論場域瀰漫一種如同政治場域的「正確」氣氛。如果藝術是社會的批評形式,不正應該超越而非服從社會正當性的管束?我有時感覺藝術家與評論家缺少「不合時宜」的勇氣,傾向呼應主流政治的方向。
4月
18
2024
對我來說,「文化」其實更具體地指涉了一段現代性歷史生產過程中的歸類,而懂得如何歸類、如何安置的知識,也就是評論分析的能力,同時更是權力的新想像。
4月
11
2024
「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感動,「我」沉浸其中,在修辭上會不會不及「觀眾」那麼有感染力?而且「觀眾」好像比「我」更中性一點,比「我」更有「客觀」的感覺。
4月
11
2024
首先,出於個人感覺的主觀陳述,憑什麼可作為一種公共評論的原則或尺度呢?我深知一部戲的生產過程,勞師動眾,耗時費工,僅因為一名觀眾在相遇當下瞬息之間的感覺,便決定了它的評價,這會不會有一點兒獨斷的暴力呢?因此我以為,評論者對「我覺得」做出更細緻的描述及深入剖析,有其必要。
4月
11
2024
假如是來自京劇的動作術語,比如「朝天蹬」,至少還能從字面上揣摹動作的形象與能量:「腳往上方」,而且是高高的、狠狠用力的,用腳跟「蹬」的樣子。但若是源自法文的芭蕾術語,往往還有翻譯和文化的隔閡。
4月
03
2024
我們或許早已對「劇場是觀看的地方」(源自「theatrum」)、「object」作為物件與客體等分析習以為常,信手捻來皆是歐洲語系各種字詞借用、轉品與變形;但語言文字部並不是全然真空的符號,讓人乾乾淨淨地移植異鄉。每個字詞,都有它獨特的聲音、質地、情感與記憶。是這些細節成就了書寫的骨肉,不至有魂無體。
4月
03
2024
嚴格來說,《黑》並未超出既定的歷史再現,也因此沒有太多劇場性介入。儘管使用新的技術,但在劇場手法上並無更多突破,影像至多是忠於現實。就算沒有大銀幕的說書人,只剩語音也不會影響敘事,更何況每位觀眾的「體驗」還會受到其他人動線的干擾,整場下來似乎讓人聯想到國家人權博物館的導覽。但這並非技術本身的問題,更不是對題材沒興趣
3月
21
2024
英巴爾藉由將表演者的身體與紙張物質化,使彼此之間的物理特性形成張力,以此探索何謂脆弱。然而,當表演前段,英巴爾在高空上將紙張逐次撕掉的印象還烙印在觀者心裡時,最後的戳破紙張已能預料。同時亦再次反思,紙的脆弱只能撕破或戳破,或者這其實是最刻板的印象。
2月
08
2024